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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洪·郎桑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三亚了,但他仍然不免为这个城市所呈现出的繁荣景象而感叹。据说海汉人将三亚从一片荒芜海滩变成今时今日的模样,才用了不到十年时间,他实在很难想像这究竟是怎样做到的。也难怪很多海汉平民会将三亚的崛起视作神迹,对最初来到这里的几百名海汉开拓者顶礼膜拜。
不过这次来到三亚,罗洪的目的可不是旅游,作为马打蓝国苏丹剌登·郎桑的亲侄子,马打蓝军稳坐第三把交椅的高级将领,他这次过来是带着极为重要的任务,要与海汉高层磋商军火贸易的相关事务。
马打蓝国当年与荷兰人斗得最厉害的时候,主要的武器供应商其实并非海汉,而是偷偷摸摸向其出售了不少军火的英国人。英国人这么做的目的当然也很明确,那就是利用马打蓝国来对付荷兰人,削弱荷兰在爪哇和苏门答腊一带的控制力,以破坏东印度公司对巽他海峡这个进入南海关键航道的掌控。
但巴达维亚战役的失败让马打蓝国意识到英国人所提供的武器并不能满足自己的作战需求,而当时在南海地区唯一能在与荷兰人的交战中取得压倒性优势的就只有海汉,于是马打蓝国想法设法找到了一些明人当中间商,陆续通过中间商从海汉购买了上百门的火炮和两千多支火枪。
海汉有关部门对于这些武器的流向自然是很清楚的,如果不是后来成立南海贸易联盟之后,荷兰人提出了武器禁售方面的要求,这种伪装在民间贸易之下的军火生意可能还会持续很长时间。毕竟海汉能从中获取丰厚的收益,而且也可以借助马打蓝国的力量牵制荷兰人,这种一举两得的好事没有理由不做。
无奈的马打蓝人只能将希望重新寄托到英国人身上,但1635年海汉军在马六甲海峡的星岛重创了英国与柔佛的联军,迫使英国人暂时放弃了在苏门答腊岛以东地区的活动,让马打蓝人好不容易找到的这条进口军火的路子也被迫中断了。
马打蓝人又转而去找西班牙人,还没等双方就军火贸易和军援的事谈出个结果,当年九月西班牙舰队又在与海汉海军的战斗中惨败于三亚外海。马尼拉城顿时陷入一片恐慌,民众担心海汉很快就会采取军事手段施加报复,于是所有的武器出售计划都被总督阿拉贡内斯立刻叫停,用于巩固马尼拉城的防御,马打蓝的购买军火的打算自然又成了泡影。
马打蓝人终于意识到,海汉是他们在军购这条路上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一个坎,如果想要从他国购买性能先进的武器装备,最终还是要着落到海汉这里。但要如何让海汉放弃当初与荷兰人签署的军售限制协定,却是让缺乏国际政治经验的马打蓝人十分为难。最终剌登决定派出最为信任的部下之一,自己的亲侄子罗洪悄悄来海汉首都,看看能不能用一些比较优厚的条件让海汉放弃军售限制,向马打蓝国出售一批战船和武器。
这个任务当然并不容易,首先海汉与马打蓝国之间并没有缔结过军事方面的同盟协议,顶多只能算是贸易伙伴国,关系甚至还不如荷兰东印度公司跟海汉走得近。起码东印度公司老早就已经在三亚派驻了公使,并且还修建了专门使馆,这是马打蓝国所无法比拟的外交优势。
马打蓝国之前从海汉购入军火的时候,罗洪曾经来过一次三亚,负责验收装备,而这也是他这次被选中派来三亚的主要原因之一。剌登认为罗洪好歹曾经跟海汉高层打过交道,多少有点交情在,谈判的时候说话也能方便一点。而且罗洪母亲是汉人,他自小也学会了汉语汉字,跟海汉人正常交流都没有问题。
但罗洪到了这边之后很快就发现,自己与海汉人之间的隔阂并不是语言和文字的问题,而是意识形态和掌握的国际政治手段存在着巨大的差距。海汉人在这些方面所存在的优势,让他根本就无从施展,哪怕他此行带来了数量不少的金砖以示诚意,海汉人却似乎连谈论军火交易的兴趣都没有。
罗洪到三亚的第二天,便开始通过迎宾馆的外交人员办理面见海汉高官的申请。这个过程还是挺顺利的,在第三天和第四天他就分别见到了**部长宁崎和**部长颜楚杰。可当他尝试着分别向这两人提出军购申请时,却都被对方用各种外交辞令拒绝了。
按照宁崎的说法,海汉在对外军售问题上一向十分慎重,所以马打蓝国提出的军购要求必须要由外交部提请执委会进行讨论之后,再作出相关的决议。而至于说执委会什么时候能够开始讨论这个议题,什么时候才能拿出最终的决议,宁崎并没有给出明确的时间表,只是含糊地表示短则十天半个月,长的话就不好说了。毕竟执委会要处理整个国家的事务,马打蓝国的军购要求对海汉来说并非什么要紧事,讨论日程肯定只会往后排。
而颜楚杰的拒绝则显得更为直接一些,他直接向罗洪指出,海汉与荷兰东印度公司签署有武器禁售协议,而战船也是在协议内容之中。除非是海汉与荷兰解除这份协议,否则暂时没有可能向马打蓝国出售他们所需要的战船。
罗洪仍然不死心,还向颜楚杰询问了是否能够将相关的造船技术转让给马打蓝国,这样由马打蓝国自行建造战船,也就不算是海汉违约出售武器装备了。
罗洪的想法虽好,但却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一些,颜楚杰干脆就命人将武器禁售协议取来,向他当面指明了里面关于“禁止转让禁售清单中武器装备的相关制造技术”的内容。罗洪确认了之后也是心头发凉,看来荷兰人也是够精明,当初签署协议的时候就把这些方方面面的问题都考虑到了,如今想找个空子钻都十分困难。
罗洪本来就是一名武将,动脑子玩花样的事情并非他所擅长,而他所带来的团队当中,一半人都是武官,另外几名文官对于海汉的了解还不如他多,这个节骨眼上也出不了什么有用的主意。至于请示国内就更不可能了,从三亚到马打蓝国的航程超过五千里,一来一回起码两个月左右,就算罗洪等得了,他的伯父剌登也未必有这个耐心。
罗洪还没把这事琢磨通透,便听说荷兰人已经出动了。这还多亏罗洪到了三亚之后做了布置,特地安排人去盯着荷兰公使苏克易的动向,他手下的人也算是外交使节,眼见苏克易去了胜利堡,便也随便找了个由头,以公务名义登记进去,确认苏克易是去了外交部,这才将消息带了回来。
如此敏感的时候,荷兰公使去拜会海汉外交部,罗洪不会去猜测此事是否与自己有关,作为一名带兵打仗的将领,他习惯了先考虑最糟糕的状况。如果荷兰人是得知自己的到来,特地去找海汉高官游说,给自己此行的任务使绊子,那等得越久形势就会越发恶化。而他在战场上从来没有等待战机出现的习惯,从他第一次握住军刀的那一天起,剌登伯父的话就牢牢印在他的心里了——最好的战机肯定是自己创造出来的,而等来的战机极有可能会是敌人的陷阱。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如果不马上行动起来,荷兰人大概就会抢在前面,让海汉人再次拒绝我们的要求!”罗洪立刻召集了跟随他一起住进迎宾馆的另外七人,宣布了自己的决定:“这次我们不能再让荷兰人为所欲为了!”
“将军,这里可是海汉的京城,如果我们在这里跟荷兰人动武,不管胜负如何,我想海汉人都不会对我们有什么好感。”一名手下立刻很谨慎地提醒了他。毕竟此行的任务是来找海汉人买军火,而不是跟荷兰人拼命,在海汉人眼皮子底下动武更是犯大忌的事。他们虽然对海汉的了解不算太多,但也知道三亚这地方对于治安的管束有多么严格,像他们这样的外国人,走到哪里都是需要登记的,根本别想瞒过海汉的监控。
罗洪摇了摇头道:“不,我的意思不是打算去跟荷兰人拼命,而是要设法让海汉人尽快答应我们的要求。”
“可是海汉人之前不是已经拒绝了两次?”
“那是因为我给了他们拒绝的机会。”罗洪语气坚定地说道:“所以这次我不打算让他们那么容易就做出决定,得充分表明我们的决心才行。”
这天快到中午的时候,胜利港的景观大道上正是车水马龙的时段,从港口方向来了一支有些奇怪的车队,引起了路人的瞩目。说是车队似乎也不太准确,因为一共就两辆马车,看着车身不大,但车上载的东西似乎极沉,以至于拉车的健马都是筋肉尽显,看起来似乎十分吃力。而这两辆马车旁有数名肤色黝黑的男子步行随同前进,将路上行人与这两辆车分隔开来,明显是在保护着车上所运之物。
这两辆马车顺着大道来到胜利堡前,便停在了大门吊桥外的胜利广场上。然后这几名男子便撩开了遮挡在车上的篷布。
包括附近哨兵在内的围观者顿时都感到眼前一阵金光耀眼,定睛再看那车上,黄橙橙金灿灿的一堆东西,竟然是一块块巴掌大小的金砖!看其堆在这板车上的体积,每辆车上至少都装有百十来块金砖,至少也有上千斤了,难怪拉车的马匹会表现得十分吃力。
三亚这个地方富人的确不少,街边茶馆里随便一个貌不惊人的茶客,说不定就是日进斗金的大海商。而炫富斗富之类的故事,更是层出不穷,经常会被作为民众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三亚民众,也没见过有人拉了两车金砖到胜利堡外这么炫富的,很快便有大量民众闻讯挤过来看热闹。
不过虽然围观的人不少,但秩序倒是没乱,大家都看出来这两车金子并非无主之财,旁边守车这几位老兄看着可不是什么善茬,而且不远的地方还有胜利堡的哨兵,谁敢在胜利堡门口闹事?
胜利堡外面这个胜利广场看似不设防,但一有状况便很快有身着黑色制服的警察出现在附近。还没等哨兵这边有所行动,一队警察已经风驰电掣地赶到了现场,将这两辆马车与围观民众隔离开来。
“你们这是在干嘛?知不知道这什么地方?谁是带头的?”带队的警官走到车队面前,看了一眼车上的金砖,咽了一口唾沫然后板着脸开始训斥这帮不知好歹的家伙。不管这帮人多有钱,敢在胜利堡外面折腾那就是自寻死路,因此警官虽然讶异于这两车金砖所代表的财富,但依然还是没有忘记履行自己的职责。
“在下是马打蓝国使者罗洪,这马车上的金砖,是代表了我国与海汉结交的诚意!同时我也希望这份诚意能被海汉国民共同见证,如果执委会能够答应我国的贸易要求,那么很快这两车金砖就会进入海汉国库,成为海汉国民共有的财富!”
罗洪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破釜沉舟搏一把,这搏的对象不是荷兰人,而是讲究面子的海汉人。他命人将这次运来的金砖全部从船上卸下来,然后用马车运到胜利堡外展示,就是希望让更多的人了解马打蓝国的意愿,用民意来迫使海汉高层改变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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