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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海汉的立场上,对大明进行大规模军事援助并不是一个理想的方案,哪怕执委会口口声声将兄弟之邦挂在嘴边,但所有人都很清楚这只是外交辞令而已。对海汉来说,一个羸弱的大明当然更加易于影响和操控,所以截止目前,对大明的武器出口依然没有完全放开限制。
按照两国议定的辽东协议,海汉在未来两年内将向大明出售各型火炮两百门,火枪三千支,听起来似乎不少,但实际上这个数目甚至还比不了安南。自去年开始与暹罗国因边境划界问题发生摩擦之后,安南已经向海汉追加了超过三百门火炮和五千支火枪的订单,当然了,这么大的订单也不可能在短期内交货,所以也是要分为数批在两年内完成交付。
而不管是出口到大明还是安南的武器,在弹药和备件的供应上都十分依赖海汉。当然自产的火药也不是不能用,只是性能上要比海汉原产差了一截就是了。海汉也正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控制着军援对象的实际战斗力。
费策贤不知道这些国际军火贸易中的内幕,他只想为大明争取到购入这些大杀器的机会。而且他相信海汉让白克思带着自己来参观制造兵器的地方,应该也不只是看看而已,毕竟海汉人可是以不放过任何一个赚钱机会而著称于世。所以他主动向白克思提出了问题,如果大明有需求,那是否可以在辽东协议的基础之上再增加军火订单。
费策贤会提出这样的问题,的确是在白克思的预料之中,毕竟像辽东那般纸上谈兵操作出来的军火订单,跟在这里实地看到制造枪炮的感受肯定是相差极大的。根据以前的经验,还极少有客户到了这里之后能忍得住不谈军购的,这大明使节看来也没有例外。
“费大人可能不太了解我们这边的情况,我先大致给费大人说明一下。”白克思没有立刻回应费策贤的问题,而是先开始扯起了别的话题。
白克思先是将自家的武器性能一顿猛夸,又列举了过往诸多战例中这些武器所发挥的关键作用,接着又给费策贤讲述海汉目前接到的军火订单已经排到了后年,若干盟友都在等着海汉供货云云。费策贤一开始听得云里雾里,但后来突然明白过来,对方摆这么多条件在前面,就是打算要囤货居奇,漫天要价了。
果不其然,白克思话锋一转道:“照实际的情况来说,这肯定是没法再加了,但如果大明愿意多支付一笔协调费用,那么我这边也可以再想想办法。”
说到底还是要钱啊!费策贤心中对海汉高官的市侩鄙视不已,他虽然不懂什么叫做饥渴营销,但也知道白克思前面所说的那些话,全都是为了最后开价所做的铺垫。海汉的军火外销价格本就不便宜,甚至可以用昂贵来形容,如果在此基础上再进行加价,那的确对买家的财力会是一种考验了。以大明目前捉襟见肘的军费开支,实在很难负担起大笔的军购费用了。
但不甘心的费策贤还是问了一下白克思,这所谓的协调费用该怎么计算。
“原本价格基础上加三成,充作协调费。”白克思也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
三成!费策贤立刻就被这个报价给劝退了,他不是不能接受海汉人的涨价,但一开口就是三成,这的确让他难以接受。当然最关键的是,白克思刚才列了那么一大堆的条件出来,表明这个三成涨价也不是随便乱涨的,他本就不善于在商事上讨价还价,现在更是找不到杀价的理由了。
费策贤并不喜欢这种被当做冤大头的感觉,他过去代表礼部与外国使节甚至王公大臣会晤,从来没有这样的遭遇。谁敢对大明帝国敲竹杠,这不是自找苦吃?可海汉人好像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自觉,费策贤甚至很难相信这番话是从一名顶级海汉高官口中说出来的,这就像大明的内阁大学士亲自参与讨价还价一样不可思议。但看白克思的表情,这就跟吃饭睡觉一样平常,甚至连郑重其事的态度都有点欠奉。
“素闻海汉全民皆商,今日总算是领教到了。”费策贤只能苦笑着自嘲。
白克思却对此不以为意:“费大人不用这么认真,我国只是习惯了明码实价,并不是对大明有什么恶意。如果费大人觉得这种方式难以接受,那我们揭过这个话题不谈就是了。”
费策贤心道不谈就不谈,岂能遂了你等奸商的意,当下主动转移话题道:“不知除了安南之外,贵国还向哪些国家出售武器,白大人可否透露一二?”
白克思应道:“这可就有点多了。光是南海这边的国家,算下来就有十来个了,只是安南作为我国的军事盟友,购买数量会相对更大一些。”
“我国也买了不少吧?听闻南方某些地方装备的武器,大多是从贵国采购而来。”费策贤话中带刺地问道。海汉向福广地区,特别是福建军方大量出售制式武器,其实也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福建水师号称是全套海汉装备,从枪炮到船只再到军官的作战指挥方式,都是系出海汉之手。甚至民间有人称福建水师为“小海汉军”,只要把军服旌旗一换,就可以在海上冒充海汉海军了。
大明朝廷对此也并非一无所知,但又能把许心素这伙人怎么办呢?当初朝廷给许心素一个把总身份,是看中他与“十八芝”海盗集团有难以化解的仇恨,想利用他的家产和海上力量来牵制福建海峡的海盗势力。但不曾想海汉的介入让这种安排完全偏离了原本的历史轨迹,许心素非但没有死于郑一官之手,反倒是顶替了郑一官的人生轨迹,成为了可以在地方上呼风唤雨的大军阀。
撤职查办?那福建地方上怕不是立刻就要发生武装叛乱,在中原的农民军叛乱尚未平定的时候,大明可承受不起这种性质的内乱了,而且这是列装了高级武器的职业军队,加上有海汉这个背后靠山,其战斗力可不是中原那帮放下农具拿起刀枪的泥腿子可比的。朝廷上没人敢提这个办法,因为谁都担不起南方叛乱的责任。
当然理论上还有一种办法,就是由朝廷下调令将许心素调到南京或者北京再动手软禁,逐步清理福建这边已经变质的地方驻军。但问题是许心素现在已经在福建地方上坐大,成了听宣不听调的角色,而且又有海汉暗中指点。崇祯皇帝几次派人去福建宣旨要升他做兵部侍郎,许心素也是百般推辞,反正说到底就是不接招,不放手中兵权,也不会离开福建。
许心素如此态度,朝廷自然也没法安排别人去福建接他的位子,否则只怕刚跨进福建地界就会突然暴毙,甚至直接下落不明也难说。而且如果逼反了许心素,搞不好就给了海汉一个武装入侵大明的通道,这是朝廷万万不愿见到的景象,无论如何也不能留给海汉这样的机会。所以尽管许心素对于朝廷的指令已经明显出现了阳奉阴违的表现,但没人能把他怎么样,甚至连福建巡抚熊文灿等高官偶尔还得看许心素的脸色行事。
大明朝廷对此装聋作哑,不代表下面的官员也会全都装作不知,比如恰好知晓其中一些内情的费策贤就对此极为不满。这许心素之流若是已叛出大明,那也就罢了,但以朝廷命官身份,却在暗地里与海汉沆瀣一气,组建私人武装,对抗朝廷圣旨,这样样都是杀头大罪。他虽然不敢跑去福建闹腾,但当着海汉高官隐隐嘲讽两句的胆子还是有的。
白克思一听这夹枪带棒的话,自然知道费策贤是意有所指。但许心素跟海汉合作了这么多年,可以说双方之间的信任和依赖都已经非常深厚,交情岂是费策贤一个外来人能够轻易诋毁。白克思笑了笑道:“费大人,以前能够从我们手里直接买到大量武器装备的人,那都是被我国视为自己人的特殊存在,我这样说够明白了吗?”
白克思特地加重了“直接”两个字,就把大明排除之外了,在签署辽东协议之前,大明朝廷可没有什么路子能直接从海汉这边采购武器,也就只是海汉借着葡萄牙人的渠道,隔个一年半载卖一些基本型号的武器装备过去。而许心素这边的待遇当然是大不一样,每次都是装一船金银过来,回去的时候就拉一船武器装备。在许心素与十八芝战事最激烈的时候,海汉还特地派出了军事顾问,到福建去指导许心素的部队作战,这种盟友待遇可不是谁都能享受到的,至少大明现在还没有这个资格。
费策贤嘴角抽动两下,心道你这话还真是说得毫不客气,你把许心素视作自己人,那大明该怎么看待这个事?
可费策贤又不能对着白克思发火,得罪海汉高官可不是他的任务,更承受不起由此可能引发的严重后果,他只能是干咳两声掩饰尴尬,自动跳过了白克思的话不作回应。
白克思倒也没有咄咄逼人,见费策贤主动终止了这个话题,也就不再揪着不放了。其实大明朝廷对许心素的态度,海汉这边当然知道得一清二楚,许心素在福建的动作本来就有很多是出自海汉的意思,大明朝廷对此感到不满是肯定的,但海汉也清楚崇祯皇帝不敢拿许心素动刀,所以便一直让他维持地方军阀的身份。真要是有翻脸的一天到来,许心素和他的家族当然会毫不犹豫地倒向海汉这边。
看完了一轮铸炮操作之后,白克思便带着费策贤前往下一个装配车间,这里所生产的是海汉专门用来出口的制式燧发步枪。但这里仅仅只是将枪管、枪机、枪托等零件装配到一起,其实看不到零件的生产环节。
“这里每天可以完成三十到五十支步枪的组装,具体视步枪型号和我们的人手安排而定。这里所生产的步枪,全部都是出口到他国。之后我们按照辽东协议内容,出售给大明的制式武器中,也有一部分就是这里所产。”白克思向费策贤介绍道。
费策贤听闻这里所产的步枪日后会装备到大明军中,自然多了一些兴趣,靠近工位仔细观看装配工是如何将这些零件组合到一起,变成一把能够致人死命的厉害武器。但说实话他对这些东西真的是门外汉,看了也弄不懂其中原理,更看不出这操作究竟是好是坏。
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阵之后,费策贤向白克思提问道:“白大人,这种火枪如果对上关外鞑子兵,胜算如何?”
白克思道:“这可没什么确定的说法,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参战部队的武器只是左右战果的因素之一,但也没有绝对一说。比如战时刚好遇到瓢泼大雨,那这火枪就只能当烧火棍使唤了,跟野猪皮的骑兵肯定没法打。但如果是有遮蔽物的城防战,那守军有几千支火枪基本已经锁定胜局了,因为这玩意儿的射程比弓箭远,辅以防御工事,就可以完全在远距离上压制敌军的步兵和骑兵发动的冲锋了。”
费策贤其实没有听得太明白,但听白克思说来头头是道,似乎很是厉害的样子,当下也只能不住点头表示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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