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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饭点,一些生意较好的临街饭馆就免不了有贵客进进出出,门口的马车轿子人力车混作一团,在缺乏疏导的情况下很容易就会堵塞道路。今天的情况便是如此,这些车夫轿夫在门口下完客之后,又想就近占个位子等着接客,自然就很快在路边堵上了。
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有附近的巡警赶到,开始指挥饭馆门口的车夫轿夫们腾出位置,尽力让景观大道恢复通行。原本已经因为排位置吵作一团的车夫轿夫们,不得不在巡警的斥骂之下赶紧挪开自己的吃饭家什。他们在本地做这门买卖都得在派出所登记造册,拿到专门的牌照之后才能营业,这争位置接送客人本来也是为了吃饭,但要是得罪了警察,把牌照吊销几日,那可就真的没饭吃了。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其实原因也很简单,涌入三亚的人口越来越多,而其中又以没什么特长的普通民众居多,如果要在三亚市区求一份生计,那赶车抬轿之类的差事的确收入不错,同样是卖力气,一天下来至少比码头上的力工能多两成收成。
但这样的收入差距出现之后,一些原本在港口当力工的人也想转行去干收入更高的差事,于是很快在运输行业就开始出现了饱和状态,轿子和人力车已经比两年前增加了两倍有余,就连成本较高的箱式马车,如今在三亚市区也有六七十辆了。
这些由私人营运的马车虽然收费较高,但对很多讲求面子的人来说,却是最好的出门代步工具了。毕竟海汉的首长们出行时也是坐这种马车,谁不想自己出门的时候也拥有这样的同款排场呢?这加上海汉各个部门所配备的官方公务马车,以及大富商们自行购入的马车,整个市区至少有超过三百辆马车。在今天这种饭点上,光是景观大道可能就有上百辆马车来来往往,自然很容易会出现堵塞的状况。
但市政部门注意到这种状况,开始意识到必须让交通工具的存量控制在一定水平的时候,其实已经稍稍有些迟了。核发上路的牌照算是管控措施之一,这样至少能把这个原本无序的行业纳入到市政部门的直接管理之下。
不过这个行业到底是该交给胜利港和三亚港两处管委会来负责,还是由交通部垂管,到现在也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解决方案。毕竟在对这个行业开始收取管理费用之后,对于主管部门来说也算是一笔无法忽视的直接受益了。
虽说市政和交通都不是什么清水衙门,但也不会无视类似三亚市内交通工具这种进项。话说回来,谁又会嫌弃自己的收入太多呢?这些从业者上缴的管理费,除了一半左右上缴国库之外,剩下的部分便是以“运营经费”的名义充入到主管部门的小金库里,逢年过节的时候便按照冰炭孝敬的名义发放到人头上。
当然了,三亚这气候自然用不着什么烤火费,只是找个名义发钱罢了。海汉虽然是个新兴政权,但各个衙门应有的福利,其实规矩也跟大明差不多。不管是市政还是交通,主管官员都想让自己的下属享有更好的福利,所以关于这些从业者的管理归属问题,到目前仍然是悬而未决,执委会也还没有作出明确的指示,只将收上来的管理费用先统一由财政部监管处理。
费策贤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早有眼尖的巡警注意到了马车车厢上挂着的海汉国旗。能乘坐悬挂国旗标志的马车,不是本国高官便是外交使节,就算是那些富可敌国的商人也没有这个资格。所以当下便有巡警上前替费策贤引导开路,以免这位贵客受到街道拥堵的影响。
对于这样的礼遇,费策贤倒是表现得习以为常了。虽然海汉高官时常在外交场合给他难堪,但实际上在公众面前,费策贤在这个外交官所能享受的待遇还是相当不错的,出入都有车接车送,每个月有海汉专项拨给的所谓“办公费用”,在外面只要表明身份,普通民众也都会给予十二分的尊重。至于像警察这类公务人员,在知道其身份之后更是会主动照顾,尽可能地让他得到方便。
费策贤在京城当差的时候,虽说有官身,但待遇却未必能及得上此地。京城里掉块招牌砸到十个人,可能一半都是当官的,他这个礼部行人司左司副,也不过是京城里数以千计的官员中普通一员罢了。想要在外面享受有人开道的待遇?那大概还得在官场熬个二十年才有机会。
但在三亚,外交人员这个身份自动便高人一等,并且能享受到相应的特殊待遇,这也是费策贤喜欢三亚的主要原因之一。
能得到巡警的开道待遇,自然立刻便引来了众多路人的瞩目。刚刚在军火展销会上遭受打击的费策贤,在这种环境下终于是恢复了少许的自信——毕竟在普通民众心中,他依然还是属于高高在上的存在。
不过这样的虚荣并没有维持太长的时间,因为能够享受这样待遇的人,在三亚可并不少见。他很快就遇到了另一位由巡警开道的老兄,而且这人在不久之前才刚刚照过面,正是在军火展销会上提前退场的荷兰使者苏克易。
苏克易也几乎是在同时就看到了费策贤,主动抱拳一揖。费策贤当然也不好装作没看到,连忙停步还礼。
“费大人怎么没有留下来参加晚宴?”
“话不投机半句多……苏大人不也提前离场了吗?”
两人互相问了一句,然后颇有默契地笑了出来。作为外交世界,他们在三亚的确是有着近似的境遇,都面临着海汉有针对性的打压,可以说是这两天里受窝囊气最多的两个人了。
至于为什么要提前离场,两人都是心照不宣。这既是个人情绪的宣泄,也是借此向海汉官方表达自己的不满。或许外人看来有些冲动,但当事者却明白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不主动离开,接下来说不定还得继续面对海汉高官的刻薄。既然没有撕破脸的底气,那就只能选择主动避开了,这样至少还能留下一点缓冲的余地。
两人都算是有一定经验的外交官,对于这样的手段自然不用再浪费唇舌去多做解释,彼此都能懂得对方的为难之处。虽说两人各自代表的国家并没有什么友好关系可言,但至少在此时此刻,他们在对待海汉的态度上找到了共同点。
“相请不如偶遇,既然能在这里碰到费大人,也算缘分,不如就一起吃个便饭?”苏克易主动开口发出了邀请。
费策贤本想婉言谢绝,但转念一想,这荷兰使臣或许能有什么独门消息可以交流一下。就算没有这方面的收获,如果能替大明在海外寻得一个利益相通的盟友,那也是很有价值了。
大明与荷兰之间并没有什么友好的交流历史,荷兰人1604年在澎湖落脚之后,也是花了不少心思想让大明打开国门,给予他们贸易特权。不过当时的福建总兵施德正拒绝了荷兰人的要求,并要求他们退出澎湖。
1622年巴达维亚总督科恩派出十二艘船突袭澳门,试图从葡萄牙人手中夺下这个港口,但却在澳门吃了两次败仗。这支舰队后来绕行到澎湖并占领了该地区,并掳掠了四千多大明百姓作为奴工,在当地修筑了红木埕等要塞。当时福建前后两任巡抚商周祚和南居益都对其表示了强硬态度,最后由总兵俞咨皋和守备王梦熊率兵出击,苦战七个月之后收复了澎湖,并将俘获的荷兰将领高文律等人押解到京师斩首。
荷兰人退到台湾大员港之后,大明这边就没有再进行追击了。后来的福建海峡逐渐变成了十八芝与许心素为首的当地官府之间的对抗战场,大明朝廷也逐渐失去了对这一地区的掌控能力。但从历史上来看,大明与荷兰之间的关系的确不太融洽。
不过距离当年的澎湖之战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如今荷兰早就不是能够威胁大明海疆安全的存在了,占据澎湖的武装势力从荷兰人换作了十八芝,又从十八芝换成了海汉人,一拨更比一拨强,而福建驻军也变成了军阀割据的地方势力,根本就没有收复澎湖的打算了。现在对大明来说,漫长海岸线上真正的威胁只有一个,那就是仍在不断对外扩张的海汉国。
在海汉的威胁之下,似乎以前有旧怨的荷兰也变成了同一阵线的伙伴。虽然费策贤也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有些太过片面,但确实如今肯与大明站到一起的国家已经少之又少,甚至连朝鲜这个曾经的忠实仆从也已经有变成白眼狼的趋势了。既然连藩属国都有变脸的可能,那为什么十几年前的旧怨不能得到化解呢?
“苏大人真是客气,那在下就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费策贤很快作出决定,出声应下了对方的邀请。
苏克易既然主动相请,便存了做东之意,邀费策贤去临近的一家粤菜酒楼用餐。不过两人来到酒楼之后,却被掌柜告知暂时没有桌位了,如果愿意等上一阵,那可以先在底楼大堂里听一听说书,待有位子了再安排他们。
两人虽然身份特殊,但也还没尊贵到在没预订位子的情况下能让店家撵客腾位子的程度,当下便有点犹豫是不是另换一家。那掌柜察言观色,便主动介绍道:“两位大爷要是愿意等,店里可以送一壶这月才从浙江送来的新茶,而且今天说书先生讲的是马尼拉之战,其中有来自军中的消息,这可是别处听不到的。”
其实关于马尼拉之战的本子,三亚这边早就有说书先生在演绎了。不过有些人的本子是来自于报纸消息的改编,有些纯属戏说,还有些则是夹杂了或真或假的小道消息在其中,各有各的套路。费策贤和苏克易身为外交官,对于马尼拉之战的消息自然格外上心,在此之前也听过几种版本的演绎,但既然这掌柜声称有独家消息,两人便决定坐下来听一听了。
当下便有小二过来领他们到了大堂中坐下来,然后很快送上一壶新泡的绿茶,两碟小吃。虽说这茶和小吃都是店家送的,苏克易还是主动掏钱打赏了小二,那小二领了钱眉开眼笑地谢过苏克易,转了一圈又拿了几张报纸过来,让两人先打发一下时间,说书先生马上就出来。
费策贤品了一口茶,还真不是那种用来打发普通茶客的碎末茶,而是货真价实的洞庭绿茶。如果自己掏钱,那这壶茶起码也得两三元钱了,这掌柜倒是颇有眼色,舍得拿好东西出来留客。
苏克易饮了一口也对这茶褒奖有加,笑称待会儿吃完饭可以再顺便从店里买几两茶叶。这当然也是说笑了,不过以饭馆酒楼所供应的茶叶品质来说,这家店的确已经算是舍得下本钱的了。
不多时店里的说书先生便出来了,坐到店堂中央专属的座位上,先拿热毛巾擦了擦手,喝了两口茶润润嗓子,然后便一拍醒木,开始了表演:“大将生来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风吹橐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今日便与各位说说,我国大军出征吕宋,攻克马尼拉城的故事!”
费策贤听了这定场诗脸色便是一沉,差点便要摔杯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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