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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了,龚十七心里也未尝没有借此机会来考一考对方的打算,看看这姬元青是不是真像万发说的那样有干货。如果这位老兄只是外强中干,提不出什么有效的意见,那龚十七自然也会有别的手段让他靠边站,不让其影响到自己的行动计划。
便听姬元青沉声道:“龚兄的方案大体上可行,但得手之后如何撤离当地,却还缺乏相应的预案。我们的对手可不是普通的乡下财主,而是有钱有势的盐商,他们不但有私人武装,很可能还有来自地方官府的支持,甚至需要考虑到地方驻军出兵的情况。如果发生比较极端的状况,那龚兄所设计的撤退方案可就未必行得通了。”
龚十七听得微微点头,对方所说的细节倒不是他没有考虑到,只是故意在刚才的说明中有所保留,目的便是要看姬元青是否能够觉察到这些存在漏洞的地方。
姬元青继续说道:“我们的行动目的既然是解决问题,那就要避免因为这次行动而带出了更多的问题,所以得手之后如何迅速撤离危险地带,也是我们必须要考虑的环节之一。我建议除了原本的撤离方案之外,还需提前在当地准备好足够多的快马,以及通往海边的撤退路线,以备不时之需。”
龚十七道:“姬兄所说不错,其实安全部这边昨天便已经派人前往当地,提前安排姬兄所说的撤退事宜。”
姬元青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听龚十七这么一说,便明白对方是故意存有考验自己之意。不过他也想到了对方必然会有这么一着,倒是没有因此而觉得自己受到冒犯。
姬元青面无表情地应道:“还好龚兄想得周到,不然迟上一天作准备,那后续的行动也会受此影响,至少是节约了一天的时间。”
两人虽然说话都很客气,但却各自都存着几分小心,不断试探着对方的态度。他们所属的机构不同,但职能上实际是有重叠之处,客观存在着竞争关系,所以这次联合执行任务虽说是来自上头的安排,但其实龚十七和姬元青也都多少存有争胜的念头——最低限度也不能在行动中丢了自家的脸面。
这个时候万发也来了,他倒不是来参加讨论,而是来请这两位去吃晚饭。毕竟这个地方是安全部的场地,他作为主人肯定得把这些基本的招待工作做好。于是两人暂停了商议,先随万发去吃饭。
不过等到吃完晚饭之后,万发也加入到了他们当中,因为龚十七的计划中需要动用海汉在大明境内的情报网,这就必须要由万发来居中协调,提前安排,尽可能为龚十七的行动计划提供协助。
军情局其实也有自家的情报网,不过因为组建的时间较安全部要晚的多,在规模和运转效率上远远不及安全部,所以姬元青也就没有在这个环节上主动替自家请命了。当然了,对于姬元青来说,能有机会接触到安全部下属的情报网,这也是一个难得可以近距离观察竞争对手的机会,他对此还是很期待的。
万发本以为只是开一个简短的碰头会,通报一下各自准备工作的进展,但没想到这番商议就从晚饭后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等他负责的事情告一段落,打着哈欠先行告辞的时候,另外那两位还依然坐在书房里,一起对照地图研究行动方案,精力旺盛程度的确远非常人所能及。
他是没意识到,这两位老兄棋逢对手,其实已经在暗中较上劲了。两人都明白对方的确是业内好手,这种同场竞技的机会可不常有,各自都想要尽力展现实力压过对方一头。
尽管龚十七在来时路上便已经拟定了大致的行动方案,但实际的准备工作还是耗费了超出他预计的时间,特别是姬元青的到来,让准备工作多出了许多计划之外的项目,他的建议可不仅仅只是撤退预案而已,在龚十七表示可以畅所欲言之后,他便对龚十七的方案提出了诸多需要修改之处。而这些细节偏偏还大多都有改进的余地,龚十七也只能承认对方的眼光和经验都十分老道。
三天之后,宁波府甬江口附近,这里的宁波府乃至周边地区各种物资的出海通道起点,从此处送出的货物种类繁多,而近几个月最为主要的对外输出货物之一,便是宁波府本地所产的海盐。
宁波在过去其实一直也都有海盐产出,但因为舟山群岛以前各种武装海盗横行,官盐盐场很难安安稳稳地从事生产活动,所以产能远远无法与江苏沿海相比,到天启年间的时候,宁波的盐场便基本没有什么大的产出了,市面上的食盐也主要来自江淮地区。直到海汉来到浙江,逐步控制了沿海地带之后,才重新将制盐这个产业提上了议事日程。
而真正对此起到直接推动作用的还是本地官员的加入,这些地方官员为盐业开发和经营提供了许多便利,从而让海汉主导的盐场能够在最快时间内达成投产,并且拥有了官方认可的销售资质。
当然了,把这些盐场的产出变成官盐,也仅仅只是宁波府的操作而已,外地官府可不见得会承认。比如杭州湾以北的地区,便有很多地方都已将宁波所产的海盐视作私盐,不允许其上市销售。虽然没有公开禁售,但私下使绊子的手段可不少,之前发生的袭击事件其实也可视作是其中之一。
但发生在宁波府之外的几起袭击事件,真正在民间所造成的影响其实极为有限,很多人甚至根本就没听说这些事,只有与此有直接利益关系的少数人才能体会到袭击事件所带来的麻烦。不过该做的买卖还是得继续做,总不能因为几起袭击就主动关门歇业,这可是涉及到每年交易量多达纹银数十万两的大买卖,绝无可能就此放弃。
象山和石浦两地所产的食盐,并非从盐场出发直接运往目的地,而是先运至位于甬江口的盐业集散码头,在这里走个官方过场,得到官盐认证之后,再通过各路盐商将其从陆路或海路运往外地发售。
宁波周围的几个州府,使用这样的销售方式自然问题不大,不过杭州湾以北便是江淮盐商的传统势力范围,普通的盐商根本无法把外地产的盐运进这些地方销售,而宁波这边干劲十足的新盐商们可不管那么多,虽然明知有风险,但还是不断有人组织货源运往江淮方向。
而今天从这里出发的两艘运盐船,据说又是装满了本地所产的精盐要前往扬州府发售,这在行内人看来简直就是捋虎须的举动,哪怕宁波盐的生产技术是来自海汉,盐更精细价更低,想到江淮盐商的家门口去抢市场,也依然会面临不小的风险。
一群力工坐在码头边的茶铺里,喝着两个铜板一大碗的热茶,正在议论他们刚刚才装完货的这两艘运盐的去向。
一名精瘦汉子说道:“前两个月往北边去的运盐队伍出了几次事了,这个时候还去扬州卖盐,我看这老板也是胆子够大的!”
旁边一人嗤笑道:“张老六你这话说得,这卖私盐的胆子能不大吗?这叫富贵险中求,这两船盐要是能全卖出去,少说能赚几千两银子,你一辈子都赚不了那么多啊!”
被称作张老六的汉子应道:“虽说是海汉人的盐场产的盐,但既然是官府认可,那就已经不算是私盐了。”
“怎地不是私盐?这象山盐、石浦盐,可要比以前的官盐便宜了两成,这不就是私盐的做法!”还有其他人也不同意张老六的说法。
“这么便宜的盐运到扬州去,那不是逼着当地盐商割肉降价?依我看,说不得这两条船到了扬州就得灰溜溜地被赶回来。”
“只是被赶回来都算好了,你看上次赖包子跟船去北边的那一趟,据说是在常州府境内遇着强人,不但伤了运盐民工的性命,还一把火烧了运过去的盐,赖包子要不是跑得快,说不定就交代在那边了!”
“民工的命又不值钱,人家盐商只关心这些盐能不能顺利卖出去,哪会理会你这些小人物的死活!”
众人说得热闹,旁边一桌有两人一直默默地听着,直到这群力工喝完茶水返回码头继续工作,旁边那桌才有一人起身离开。这人走到附近一处仓库后面,与一名坐在竹椅上晒太阳的老人耳语几句,然后又返回了茶铺。而那名老人则是起身走到仓库里,片刻之后一只鸽子从仓库屋檐下飞出,在空中盘旋两圈之后便往北方飞去。
那名老人抬头看着远去的鸽子,口中低声自语道:“还敢直接去扬州......这帮人真是要钱不要命啊!也罢,不把事情弄得大些,这些宁波盐商也不会自觉收敛了!”
龚十七并不知道在自己登船的同时,已经有人将这批食盐即将从宁波启程前往扬州的消息送了出去,不过他研究了前几起袭击事件的卷宗,大致也能料想到对方必然是提前对运盐队伍的行程作了监控,才能在野外实施设伏袭击。而自己虽然是从海上走,但想必对手也不会遗漏自己的存在,应该会在这两艘船抵达扬州之前便有所准备了。
之所以选择了海路而非陆路,一是考虑到行程问题,从宁波前往扬州要过杭州湾和长江口,走陆路中间至少也得要转两次船运,而且需要绕行的路程相当远,效率远不如海路运输。二是龚十七的目标就是**黄龙,打算直接去到当地,看看对方的真实反应。这虽然很是冒险,但也是逼迫对方现身的最好办法之一。
扮作盐商押运一批盐前往扬州,龚十七的行动方案大胆而直接,就连姬元青刚刚听完讲解的时候也不免有些诧异于这个方案的激进程度。但姬元青并没有因为风险太大而反对龚十七的方案,恰恰相反的是他对此倒是极为赞同,认为这或许是在不出动军队的前提下,唯一可能快刀斩乱麻的解决方式了。
“谁出头就对付谁,直到没人敢再出头为止。”
想起龚十七之前对自己说明行动方案时曾讲过这样的话,姬元青也觉得这个据说是安全部头号打手的家伙颇为霸气,这种行事风格倒是跟军方的路数很接近。这家伙要是在军中当差,想必也早就出人头地了。
“龚兄,请恕我直言,你身上始终带着一股淡淡的杀气,这可不像是和气生财的商人,须得收敛着一点才行。”
姬元青看到龚十七倒背双手站在船舷边,便上前与他主动攀谈起来:“平和一点,不然你这哪像是去做买卖,倒像是去讨债的!”
龚十七笑了笑道:“姬兄说得有理,我倒是想讨教一下,为何姬兄明明跟我是同行,干的事情也差不多,却能把自己扮作人畜无害的普通人。要假扮盐商,的确是姬兄比在下合适多了。”
姬元青道:“龚兄这个问题可有点难以回答,在下倒也没有刻意为之,一定要说原因的话,或许是在下平时喜欢读书所致。龚兄若是有空的时候,也可以试试多读一些书,或许能慢慢调和性情。”
龚十七道:“那在下要厚着脸皮说一句了,其实平时看的书也算不少了,只是可能这些书的内容不是那么修身养性罢了。”
姬元青好奇地问道:“龚兄一般都读些什么书?”
龚十七应道:“兵书、史书。”
“难怪了!”姬元青道:“这些书就是磨刀石,时常阅读,只会将龚兄这把快刀打磨得更加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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