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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里的刻漏流沙不断,看眼着已到正午,而此刻城楼外却是被泼天大雪蒙住了深灰的天。
城垛后,一名身披铁甲的魁梧青年,面露愁容,望着一河之隔外的一个个白色篷包中不时亮出火光。
不远处的台阶上传来一串急促的盔甲碰撞声,身为副官的符岗大踏步急匆匆走来,带着一脸的焦急。
“信王殿下,此番漠北举兵来势汹汹,云、蔚二州已失,眼下突厥两路进军合围,雁门守将的传信刚到,他们那边也快守不住了。眼下大雪,士气低迷,但敌军也不敢肆意妄动。当断则断,再不走后路一断可就无力回天了。”
李成德不为所动,漠然问道:“其他地方呢?”
“不清楚,感觉此次突厥是专攻河东道,先前丰州敌情似乎只是幌子,河北幽州那边有秦策天亲自坐镇前线,那边的突厥出师不利,根本不敢动弹。入冬以后大雪封路,幽州方向虽已无忧,但指望他们调兵来援是没戏了。”
“妈的!难怪此次兵力如此雄厚!”
听到消息,李成德尽管气血上涌,但也仅仅只是骂叹了一声,从垛墙上抓起一把积雪搓了搓发热的脸颊,脑袋迅速冷静了下来。
“让斥候传令,要雁门那边不论如何也要再撑五日,得让朔州城的百姓有时间撤出!”
一阵寒风吹过,本已融化的霜雪又立刻结成冰砾,盖在李成德的发丝眉毛上,一时间看上去仿佛须发皆白。
多年军旅早已磨平了他脸上的棱角。
尽管年纪与李不二相仿,不过二十有五,但此刻紧皱着眉头的他看上去却像是已过而立,与一旁年近不惑的符岗看上去像是同辈。
“兵部那边还是没有动静吗?可有调遣援军?”
符岗道:“没有,近几日只是派粮,并未派兵增援。”
“李成道,这狗娘养的,还在使绊子!”
李成德阴沉着脸骂出了声,这种事不用过脑子都知道是谁干的。
随后他又看了看天,确认这雪一时半会儿不会停,随后便进了身后的城楼。
“刘先生何日归来?”
符岗递出一纸书信:“刘先生曾有来信,说南边已经尘埃落定,万民教那边肯定指望不上了,秦王殿下带人插手了。”
李成德眉头一挑,略显惊讶:“不二?还是跟以前一样爱管闲事!不过既然肯出手,看来这小子也不是跟朝臣们说的那样与世无争。有他在,裴家那小子自然是拿不下岭南的。”
符岗铁青着脸,摇头道:“主要是没想到万民教居然准备的如此充足,看来打一开始那张昌生就未曾忠心于您。而且那裴匡也已身死,看来您先前确实是高估他了。”
“无妨,死了也好,省得我还得擦屁股。”
说话间,李成德拍去了盔甲上的积雪,“这回只要能搞掉他老子就好。仗着自己是二朝老臣,这么多年了还不选边站,这种墙头草就该事先拔掉。免得日后临时反水。”
符岗搭手帮着李成德卸去外甲,放回在了木架上,嘴里嘀咕着:“可听说这回陛下还派了「良家子」前去,看来是有意警告于您。”
李成德毫不在意,老神在在地望着屋内墙上挂着的地图。
“那老不死的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但他只要还敢让我掌兵,就不会有什么大动作。除非他不想要这大同天下。”
符岗也是立刻在一旁执盏照明。
“秦王那边要不要休书与他解释一番。刘先生信里说,他在岭南时想替您招揽他,但是失败了。”
李成德眉头一皱,隐隐生出一丝不满。
“哼,这刘拓也没机灵到哪儿去!李不二这些年躲在白鹿城光知道教书,可白鹿学监设立十数年,朝中我那已故叔父的门生不少,大小事务只要他想知道也就是一封信的事情。党争之事,他这个书生向来厌恶,直接招揽能成才怪。”
符岗面露难色:“可这党争也非您的本意,还是及早澄清为好......”
“以后有的是机会与他当面讲,书信告知过于草率了。”
“殿下英明!”
李成德打量着地图,心中估算了一番,很快就给出了指示。
“军中留下足食七日的兵粮,余下的全数发放给民夫运回太原。传令雁门:
「令,今日起,坚守雁门五日,五日后佯装大败,迅速回撤至唐林县整军设防,严阵以待。撤出时将雁门县内的金银财物带出,沿途散落诱敌深入。若敌军尾随紧跟,待楼烦关烽火传来,北上出击!」”
“得令!”
“我要请来的那些人现在可在营中?”
“恩,已经到了,都是无心楼总舵派来的好手。”
眼下此处马邑要坚守,但死守消耗太大。
所以李成德选择主动派人刺杀。
这样既可以扰敌军心,若是好运还有意外收获,而且真的要死,死的也不是自家军士。
“好!都派出去。传我的令,除了正常调遣的佣金,此番出手,杀兵卒一人,赏一金!杀军官一人,赏百金!若能绞杀敌将,赏千金,销罪籍,我亲自邀入信王府为客卿!符卿,你把桌上的追杀令给所有无心楼门客都发一份!”
不等话音散去,城楼的大门便被轰然推开。
门外,白衣女子横刀而立,红巾束发,扎起的马尾在寒风鼓吹下散作千丝,眉眼之间正气凌然,铁甲藏身,满是英武气概。
“何人?”
副官一手按着腰间的剑柄,一手伸出将李成德挡在了自己的身后,言语之间满是警惕。
与之相比,女子岿然不动,颇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气魄。
“「死」字楼十席,庞飞娥。”
听到这个名号,李成德倒是没有多大反应,对于江湖上的势力,他身为皇子自然不甚了解。
但一旁的符岗本就是草莽出身,做了几年的流寇被诏安进了军队。对于这江湖人士的名声他不说是略有耳闻,最起码也是如数家珍。
在无心楼中,「死」字楼门客最多,大同境内根据各州人口,招收门客二至十人,其中不少还兼着「生」字楼收集情报的任务。
但绝大多数人要说真想干这一行的几乎没有,无非是寻求庇护和贪图其丰厚赏金。
所以除了大同十四道各设有分舵,用以监管门客,舵主一般由总舵四大楼主的心腹出任。
而无心楼总舵节制各道舵主的手段便是坐镇「死」字楼总舵的那十四席位。
这十四席上的人武学造诣或许不及那些高门大派中的核心弟子,但论起杀人的手段,有些门派就算是把全派弟子都绑上都不及其中一人。
不过这些人同样归属于「死」字楼,也是可以和其他底层门客一样,接任务来赚赏金。
但见到这位如此的身段气质,符岗口中的称呼也不由得带了一丝敬畏:“这位女侠也是来杀贼寇,赚赏钱的?”
庞飞娥没有回答,只是默默进屋,而后关上屋门,目光始终停在李成德身上。
“你方才说的话可算数?”
木门隔绝了屋外的风霜,城楼之中炭火劈啪作响。
沉默并未持续多久,李成德便笑道:“我李成德做了这么多年的信王,还未曾食言过。”
“其他的规矩我不管。什么罪籍,客不客卿的,我也不在乎。赏钱翻倍就行。”
“好说,只要杀得够多,赏钱管够!”
“好。”
庞飞娥飞刀掷出,桌上那一沓上画满了突厥人相貌的追杀令应风而起,其中数张令文被死死地钉在了李成德身后的那幅地图之上。
符岗费了些气力才将那飞刀拔出,而庞飞娥一个闪身,便将即将散落在地上的那几张泛黄的纸张尽数收走。
庞飞娥扫了一眼手上的画像,淡然道:“就这几个了。先付定钱,三日之后人头奉上。”
而李成德看着庞飞娥手中的追杀令上不少都是那突厥阵中的将官,自然也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转身打开了屋内的木箱。
瞧也没瞧,随手抓起几枚金锭便扔给了庞飞娥。
“女侠豪气,那本王也不吝啬,若是真能杀尽贼寇,就是搬空王府也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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