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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元绮还站在阳坡上了望许久,太阳完全升起,云卷云舒,河水与天空一样变成湛蓝。
肩上忽然重了,回头一看,一件羊袄子披在了肩上。萧淙之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已经站在身后:“这里风大,回去吧。”
她眼神看到下山的路上,老牧马人和小徒弟,已经牵了马等候,小徒弟的目光还时不时地飘过来偷看萧淙之。
元绮微微颔首:“嗯,走吧。”
下山的路,换做萧淙之替她牵马,牧马人师徒走在前头开路。
太阳的光束透过树叶穿射下来,光斑点点,照在眼前人的背影上。他的后背宽阔可靠,腰力过人,脚步稳健,她看着他掠过光影的斑驳侧脸,心中欢喜,身子轻轻向前,唤了他一声:“萧淙之。”
他脚步没停,头也没回,却温柔应声:“你说。”
“你吃过早饭了吗?”原来只问这个,她是十分细腻之人。
他道:“回去一起吃。”
他这是一起床就来找她了。
元绮微微一笑,又道:“我们什么时候回郸州?我还从来没有去过郸州,也没有见过你的家人。”
萧淙之想到顾庭芳,迟疑了一会,闷头向前走了一段路,却也没让她久等:“你若是喜欢这里,可以多住几日,若是想去,随时都行。”
元绮确实是喜欢这里的景色,并且一心期待着草木复苏,骏马奔腾的壮丽景色。但想到荔云,李瑜,和阿蒙多,自己是没有时间停留的,可萧淙之既然如此说了,她于是便问:“你是不是有荔云的消息了?”
瞧他不慌不忙的模样,这是拿了阿蒙多,胜券在握了。元穆虽然有了他的保证,但荔云,她也不能不管。
实则萧淙之昨日就接到了韩冲的消息,但始终不知如何与她开口,只说:“荔云和李瑜仍在突厥手中,但你放心,有阿蒙多在手里,他们不会有事。”
果然,元绮听说荔云还在突厥人手里,笑容瞬间就收了回去。萧淙之回头看她,正看在眼里。
她眼神黯然,对萧淙之道:“吃了早饭就回去吧。”
走出山林时,元绮坐在马上,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这是她嫁到北方后,第一次,被这里的景色真正打动。心中想着,待到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尘埃落定,一定要再来。
可无常才是人生常态,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她如何都没有想到的是,此后十年,都再没有机会来此看上一眼……
元绮至今都忘不了第一次去郸州的景象,那里仿佛是一个灰色的世界,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一层阴翳。
萧淙之起码带着她穿过萧索的长街,街上唯有药铺最多,巷子尽头有几个半大的孩子,比牧马人的小徒弟小一些,拿着木棍比划着,口中喊着:“杀!杀!杀!”
萧淙之似已经见惯了这场景,打马缓缓走过,目光没有一瞬停留。他向元绮解释说:“那些都是孤儿。像这样的孩子,在郸州还有很多。”
元绮心生怜悯:“那他们靠什么生活?”
萧淙之回答说:“都督府会放粮,只要能动,都会有活干,长大了就跟我去打仗。”
元绮心中沉重,心想郸州这么多年,就是这样挺过来的吗?
耳边又响起他的声音:“从前不容易,但如今有了你这个大财主,他们的日子也好过了不少,最近是因为特殊原因,街上的人不多。倒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
他说这话时,语调轻松,仿佛是想哄她,但元绮心中清楚,这里,不是钱就能够填满救赎的。
萧淙之带她回到了都督府,他抱着她下马,立在久违的门前看了一会。
元绮抬头,她知道朝廷从未设过三州大都督,这应当是自封的,看着萧淙之,心情又沉重了一分。
他突然牵住了她的手,缓缓往里走,穿过前厅来到内院,唤来了下人,安顿了元绮。
“我要出去一趟,你在这里,有什么事找他们。”
元绮知道他有事,只让他放心去。
都督府上下人并不多,只有几个老仆,管家叫做七叔,可以说根本没有女人,萧淙之指派来伺候她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妇女,叫做福婆婆。
元绮先问了七叔府上的情况,福婆婆领着她看了内院,元绮瞧见其中一间厢房有人打扫,便问:“是谁住在哪里?”
福婆婆说:“是顾副将。也就是大都督的表姐。”
“她此刻可在府中?”
福婆婆解释说:“将军大部分时间都在军营里,大都督出去办事快一年了,郸州都靠她打理。”
元绮回到房中想了想,此番来,是该见一见这位表姐的,又想到阿蒙多被萧淙之送走了,她担心荔云,于是便让七叔备了马车,萧淙之刚走了一会,她便也追了出去。
萧淙之自然是回军营去。
韩冲这回没在军营里面等他,而是带了一队人,在去军营的路上接他。
韩冲奉上他的斩马刀,萧淙之接过后打马与韩冲并列前行。
韩冲心情不佳,脸上还挂了彩,一肚子埋怨正愁没地方吐,打马过来,开口就是告状:“老大,你这姐姐太不厚道了,她一早接到了阿蒙多的威胁信,却私自瞒下来,骗你去买马。阿蒙多的人袭击了两个村子,故意引我们过去,早就设了埋伏,顾庭芳这个疯婆娘,看见人质就跟没看见一样,荔云姑娘差点儿折在那。你看你看,”他指着自己脸上的伤,“我这一身伤,拿命给她拉走了。要不然两败俱伤,更惨!”
萧淙之在信中已经知道了此事,他去买马时,也是为预防生变,临行前才秘密嘱咐韩冲,要盯着顾庭芳。不告诉元绮,也是因为有这层顾虑。
“阿蒙多这是两头堵我们,一方面用荔云,一方面带着替身安静去买马,无论哪一头,只要我露脸,他就赶尽杀绝。”
韩冲已经接手了阿蒙多,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狠狠咒骂:“呸,这条外狗,还是这样恶毒,还好嫂嫂没事,这叫吉人自有天相。现在落到我手里了,看我不好好招呼他!”
萧淙之却沉思一会,对他说:“不急,你看好他,别让他有事。我留着他还有用。”
眼前已到军营,守卫见到是萧淙之,惊喜地大喊:“大都督回来了!”
看来抓了阿蒙多的消息已经传开,士气高涨。
随着这声通报,营地里的士兵都围过来迎接:“大都督!大都督!大都督!”
在山呼声中,顾庭芳就站在尽头。
萧淙之打马来到她面前,下马:“顾副将,随我来。”
顾庭芳瞪了韩冲一眼,早有了心理准备,等进到帐中,韩冲则一副“你等着”的表情。
顾庭芳满不在乎。
萧淙之还是让韩冲出去,他还是给她面子的。
“表姐既然早就收到了阿蒙多的信,为何不与我商量?”
顾庭芳看过来:“大都督这是在向我问罪?”
萧淙之虽然冷着脸,却仍然耐着性子:“此处没有别人,你我,先论亲,再论公。”
“呵。”顾庭芳冷笑一声你我还有亲吗?你已经有了你那位宝贝夫人,还能想起我,想起那些死在你手上的亲人吗?”
“我从未忘记!也请表姐别忘了,是谁出资助我们,从前是老国公元鄣,如今是元绮。于情她是我夫人,于理她于我们有恩,你不该如此忘恩负义,见死不救。”
说到这里,顾庭芳理亏,咬着牙瞪着他。
萧淙之又道:“我知道你想报仇,但此次显然是个陷阱,阿蒙多两头伏击,无论我去那一边,都会遇袭,若你一早告知我,或许能救下人质。那人质除了她的贴身丫鬟,还有当今的皇长孙,若他死了,这不是你能担得起的!”
顾庭芳听到皇长孙再次来了火,反口驳他:“狗屁皇长孙,我就是要他死,我不光要他死,我还要阿蒙多死!”她咬牙切齿走到萧淙之眼前:“如今你兵强马壮,趁着他们还没缓过这口气,正是出手的好时机!而你呢,带着个女人,磨磨唧唧,瞻前顾后,你到底在等什么!?”
萧淙之见她执迷不悟,强压心中的怒火,当面质问:“你师出何名?天子尚未表态,你就想无端挑起战争?你忘了自己经历了什么嘛?打起仗来,要死多少人?多少人像你我一样这辈子困在地狱里永不超生?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打仗,难道就为了让你一个人痛快?”
“你少拿天子在这里说事,这么多年,我们受尽欺辱,家破人亡,中原朝廷管过我们吗?但凡他们有三分胆气,都不会做那么多年的缩头乌龟!”
话到此处,她突然话锋一转,软下来,劝说道,“淙之,从爷爷开始,联合三州的人马,收留难民,到如今你反攻突厥,这么多年,关外的人心早就变了,他们早就不记得什么中原皇帝了,你,萧淙之,早已是三州之主了,只要再进一步!”
“顾庭芳!你这条命还要不要!?”萧淙之不让她再说下去,高声打断!
“我贱命一条,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三州十六郡,再吞并往北的大草原,那些外狗,都得给你提鞋!你还怕什么中原皇帝?他连突厥都如此畏惧,到时你羽翼丰满,中原也会是你的!”
她撕扯着嗓子叫喊之后,营帐中归于平静,姐弟两人互相对视,喘着大气,久久不能平静。
萧淙之这回没有驳她。顾庭芳以为他听进去了,再一次劝道:“淙之,这辈子,我都不想再对人低头了,我再也不想……再也不想那样了……”
萧淙之知道她的痛处,语气也没刚才那么硬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可眼下不说打仗有几分把握,即便能赢,整个中原陷入战火,会有比三州多百倍的人遭难,这不是外祖想看到的。”
见他仍然不同意,顾庭芳恨铁不成钢:“你到底是心怀天下,还是舍不得你的宝贝夫人?”
“这与她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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