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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之际,野花烂漫,沿途草茂树盛,雀隼翔空,李世民抬眼看去,马邑的郡治善阳已在望。
前不久,突厥犯塞,他的父亲李渊现正领兵,在这里和马邑太守王仁恭共同抵御。突厥入侵的兵马多,李渊、王仁恭的兵少,他担忧李渊的安全,故特赶来相助。
当然,他这次来,不仅是为这一个目的,他还怀带着另外一个更大的目的。
尽管已经入春,马邑边塞,傍晚的风依然带着如似刀锋的凉意。
然此凉意迎面吹来,掀动衣襟,却使李世民正觉合宜。
他回顾了下来路,宽阔的官道延伸向南边的山西腹地、辽阔的帝国中原。
今上大兴工程、两征高句丽,耗费民力、不恤百姓,如今中原各地已是群雄蜂起,反势如火,眼看大隋的天下岌岌将危,此正英雄奋起之际,他们李家关陇显贵,岂可不抓住这个机会?
他此次来,所怀带着的另一个更大的目的,便是欲劝说他的父亲李渊决不可於此时久困边塞,必须要想办法从马邑离开,及早换一个更好、更合适的职位,如此,才能不使良机流逝。
但是,李渊会肯接受他的劝说么?
所谓“知子莫如父”,却“知父亦莫如子”。对李渊的志向,作为儿子的李世民,自问之,还是有所了解的。因而对此,他倒是不甚担心。善阳城近在咫尺了,出入城中的汉、胡土着,或束髻布袍,或辫发左?,牵马者有之,赶羊者有之,渐渐熙攘,李世民不再后顾,迎着如刀凉意的暮风,打马一鞭,在鲜衣怒马、携弓带刀的随骑们的扈从下,奔向城门。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时已暮深,边塞的夕阳将沉,而沐浴在落日余晖中的李世民,今年才刚十七岁,浑身上下无处不焕发着青春的活力,驰马的英姿夺目,却像是一轮才升起不久的朝阳。
……
自马邑向东南,过雁门郡,翻越太行山脉,再过河北诸郡,渡过黄河,总计行约千余里远,即大隋的东郡等河南诸郡地。
在李世民驰入善阳城的同时,东郡的卫南县,一户百姓的家中,有一个少女,年岁和李世民差不多,但一点儿没有李世民纵马壮志的昂扬,相反,她愁眉不展,噙着眼泪。
这少女年有十五六岁,长得娇娇小小,她盯着案上的剪刀,看了又看,好像是下定了决心,抹掉眼泪,将之拿起,朝着自己的脖子比了一比。剪刀还没碰到脖肉,森寒就刺激得她的脖颈上生起了一层的小疙瘩,她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终究是没有勇气将剪刀刺入脖中。
眼泪止不住地涌出,她放下剪刀,换了铜镜在手。
铜镜中的她,柳眉杏目,端端正正的鼻梁,红嘟嘟的嘴唇,肉乎乎的脸蛋上,满是娇憨,不论任谁来看、来说,都得赞一声当真是个美貌的小娘子!便她自家,观之亦觉楚楚可怜。
可却怎么这般可人意的一个小美人儿,偏被阿耶、娘娘许给了李善道那个浪荡儿?
这李善道在县里边争强斗勇,专与一干无赖结交,听说不仅是花街柳巷的常客,还与县里的好些个小寡妇勾勾搭搭。这种浪荡无赖子,怎能嫁过去!真也不知阿耶和娘娘是怎么想的!
可是阿耶和娘娘已经答应了李家,并已收下了通婚书,接了聘礼,把她许定给了李善道。
这可该怎么办?
少女姓王,名如其人,小字娇娇,年纪不大,颇有决断,她想了再想,对着镜中的小美人儿说道:“不成,不成!这等浪荡子,要是嫁过去,必定日日受气。我宁死了,也不能日后成个气包!”咬住牙,再次拿起剪刀,闭上眼,一横心,就把剪刀向脖上刺去。——剪刀的尖刚碰到脖子,她的手可就软了,比划三四,到底还是仍未能刺出。既恨自己下不了狠心,又哀怨嫁给李善道后,往日的日子没法过,王娇娇扔下剪刀,推开铜镜,伏在案上,大哭不已。
正自伤自怜的哭泣间,院子外头传来了几句人声。
她的父母都出门去了,家里现只有她。王娇娇本待不理会那唤门之人,奈何那人死劲,叫个不止,她只好止住哭声,擦干净了眼泪,对着铜镜又看了一看,还好哭的时间不长,眼尚未肿,便出了门,到院中,应声问道:“是谁?”眼睛是没肿,哭得嗓子略略哑了。
院外的那来人瓮声瓮气地答道:“王小娘子么?是小奴啊,丑奴。”
王娇娇立刻变了脸色。“丑奴”,名高丑奴,不是别人,正是那可恶的浪荡子李善道家中的一个大奴,素来最为李善道鹰犬的。她没好气地说道:“你来干什么?”
“好请小娘子知,俺家二郎写了封信给你家翁,令小奴送来。”
王娇娇怔了下,说道:“什么信?”
“小娘子把门打开,小奴把信给你。”
王娇娇厌屋及乌,连带着高丑奴她也讨厌,压根不想见,说道:“我阿耶、娘娘都不在家,你先回去吧,等我阿耶、娘娘回来了,你再来。”
院外安静了下来,也不知高丑奴是不是走了?王娇娇侧着耳朵听了听,没听到什么动静。爱走不走!想在外头留着,便待着就是!王娇娇移开莲步,即往屋中回,打算接着再哭上会儿。
院外又传来了高丑奴的说话:“小娘子,俺家二郎今日就走,小奴得跟随伴从,怕是没空再来送信。你要不开门,俺就把信从门缝里塞进去了。”
没给王娇娇同意或拒绝的机会,一封信从院门下的缝中被塞了进来。
王娇娇止住脚步,讶怪问道:“浪荡……,你家二郎今日就走?去哪里?”
高丑奴信塞进后,当时就离了王家院门,但还没走远,听到了王娇娇的疑问。
他渐远的回答声音透过院墙,传入到了王娇娇的耳中,只有两个字:“瓦岗。”
“瓦岗?”王娇娇重复了一遍,吃惊说道,“他去那大贼窝作甚?难道他……?”
瓦岗是什么地方?
王娇娇虽小妇人,也是知道。
瓦岗是个强盗寨子的名号,卫南县西邻黄河,听说这瓦岗寨就在黄河对岸岸边的大?缮街小
往常倒也罢了,那大?缮揭嘀皇亲?桨樟耍??允?昵捌穑?飧龅胤娇?急涞貌灰谎?恕
不一样的原因是因为一个人,便是韦城人翟让。
翟让本东郡法曹,坐事当斩,幸得狱吏黄君汉相救,遂成亡命,后来聚得了一干的壮士、轻侠,扯起了他的旗号,於今瓦岗已是远近有名的大贼巢。
王娇娇快步到院门边,拾起高丑奴塞进来的书信,她识得字,等不及她父母回来了,自打开来看。见那信中数行龙飞凤舞的字,——这字,王娇娇认得,是李善道的笔迹。
信里用词半文半白,大意略为:方今海内动荡,英雄用武之期。翟让啸聚瓦岗,招揽英杰,本县大豪徐世绩已往投之,他因此也决定前往投从。此往一投,若能成事,自然不提,如若事不能成,或恐牵累王家,故先请把与王娇娇的婚事取消。
却原来是一封解除与王娇娇婚约的信!
看罢此信,王娇娇呆立多时,喃喃说道:“这浪荡儿,真竟是要去投翟让为贼!”
一时间,她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有因李善道主动解除与她婚约的意外惊喜,只觉连日来的偌大压力和不愿尽皆得释,一身轻松,可是好像又有一点说不来的失落之感。
怎会有失落之感?
王娇娇自己也觉得奇怪。想不明白,她干脆也就不再想。复又看了一遍这封信,她落目在“英雄用武之期”这句话上,啐了口,说道:“谁不谁,都能称英雄了?不过他怕成了贼后,连累我家,尚算有点良心!”拿着信,自回屋去,高高兴兴的等她父母回家。
却说高丑奴,离了王家,赶回李家。
刚进李家院门,就碰见了一个正往外走的年轻人,可不就是李善道!
高丑奴行礼说道:“二郎,信送过去了。”
李善道头裹着个软脚幞头,穿着件白色的圆领长衫,腰围蹀躞带,杂七杂八地挂着些物事,配着柄刀,脚上一双短皮靴,瞧其身材、打扮,有些勇武的意思,再看相貌,浓眉大眼,倒亦不丑。听了高丑奴的禀报,李善道问道:“王翁怎么说的?”
高丑奴回答说道:“小奴没得见着王翁,王家小娘子说王翁出门了。”
却这高丑奴个子高,李善道朝后让了半步,“哦”了声,又问道:“王家小娘子说甚么了?”
“啥也没说。她都没给小奴开门,小奴把信塞进去的。”
李善道颔下蓄的有短髭,他摸了摸短短的胡须,不觉“嘿嘿”地笑了两声,说道:“闻说王小娘子瞧不上我,不愿嫁给我,……”忽地笑骂了一句,“他妈的!”
高丑奴问道:“二郎,生气了?要小奴说……”
“丑奴,你实话告诉我,老子在县里的名声是不是很坏?”
高丑奴说道:“这……,二郎在县里……”抓耳挠腮,吞吞吐吐。
“行了,你不用说了,老子知道了。”李善道大手一挥,又笑骂了一句“他妈的”,说道,“有道是,‘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就冲我这坏名声,王家小娘子瞧不上我,半点没错!换是老子,也瞧不上咱!”虽是连着骂了两句脏话,但言辞带笑,显是未将这事放在心上。
说完,他问高丑奴:“丑奴,你刚要说什么?”
“怎么听二郎话里意思,两句他娘的像是在骂他自己?”高丑奴一边纳闷地嘀咕想道,一边回答说道,“二郎,小奴刚想说的是,要小奴说,这信就不必给王小娘子家写。聘礼都送过去了!二郎你这一退婚,聘礼不就打了水漂了?瓦岗,二郎想投,小奴便跟着二郎去投,干的好了,就干下去;干的不好时,再回来,不耽误二郎仍与王家小娘子成婚。”
“话不能这么说。丑奴啊,大丈夫作事,不能没有担当!於今咱们要上瓦岗,这往后啊,是成龙、成虫,还是最坏的结果,死在官兵刀下,可都说不好。这婚约虽说是我阿兄给我定下的,我也不能耽误了王家小娘子,更不能牵累了她家。”李善道正色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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