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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至巩县城北的渡口。
此地离县城不远,李密坐在马上,往县城张了一眼,遥遥望见,城门处出入的百姓不多,城头上巡逻的兵卒在来回行走,一面“单”字大旗竖在城上,是单雄信的将旗。单雄信实现了他的承诺,十余日前,不到两天就打下了巩县县城。现如下,城里边正是单雄信的部曲驻扎。
注意到了李密的目光,信马由缰,由着坐骑缓步河边,啃食青草的房彦藻拽住缰绳,驰马回到李密的身边,笑道:“蒲山公,闻得单贤兄近日在巩县城可是美名远扬。自得此城以后,他先是从仓城里运了数百车的粮,分与了城中的贫寒民户;接着,又凡是投他的城中轻侠、无赖之类,他来者不拒,一概接收,并皆给钱财厚赏。巩县城里,上下尽称他豪侠。”
旁边一人接口笑道:“怎么?房兄羡慕了?”
说话之人是杨得方。
房彦藻哈哈大笑,说道:“得方兄这是在取笑俺了。我辈今从蒲山公,志在天下,一城之侠名,何足羡也?”说话间,瞧见洛水上头,远远的从东边行了一艘船,遂止住话头,手搭凉棚,眯着眼,张望了片刻,说道,“蒲山公、得方兄,你们看,那船当就是祖君的乘船了吧?”
众人望之,那船不大,顺流而下,风助帆力,不多时,即到了渡口近处。
船舱内早出来一人,立在船头。
此人四五十岁年纪,年纪不小了,但收拾的干净漂亮,裹着黑幞头,花白长须,一身锦绣罗袍,腰围蹀躞带,足着短腰皮靴,带上挂着香囊、环佩等各种饰品,左边悬着一柄宝剑。
李密等人认得,这人可不就是房彦藻口中的“祖君”?
却原来这人便是当下赫赫有名的大才子祖君彦。
——祖君彦是北齐权臣祖?之子,成名很早,在杨坚时就已名动天下,深得当时的大诗人薛道衡之喜,而今他已年入花甲,或“大才子”之誉,现下可改个称呼,换之为“老才子”矣。
但不论“大才子”,抑或“老才子”,祖君彦总归是当代最有名的才子之一了。
李密今日亲出营,到河边渡口等候,为的即是迎他。
在来船上的乘客确是祖君彦,李密赶忙下马,缰绳抛给随从的骑士,与房彦藻、杨得方等快步到至渡上,等着这船靠岸,踏板搭好,祖君彦下得船来,几人齐齐叉手礼之!
李密笑语畅快,说道:“祖君,总算是到了!”
房彦藻抚摸着胡须,笑吟吟地说道:“可不是么?祖君不知,自闻君将至,蒲山公是朝思夜盼,这两天饭都吃不好,觉也睡不着。昨日常何打到了一头鹿,献与给了蒲山公,哎哟,好生肥硕的一头好鹿,正好俺这些天或因忙碌之故,身子骨有些虚,便想着向蒲山公讨些鹿血饮饮,以补补元气,……祖君,你猜蒲山公却是怎么与俺说的?竟是不许宰杀,半滴鹿血也不给俺,说要等祖君到后,与君一同食用。蒲山公对君之盼,由此足然可见之矣!”
这房彦藻的此番话,带着说笑的语气。
此乃是因他与祖君彦并不陌生,两人是为故交。
如前所述,祖君彦深得薛道衡的欣赏,而房彦藻的兄弟,即房玄龄之父房彦谦与薛道衡则又是朋友,是以,通过薛道衡,房彦谦、房彦藻兄弟与祖君彦实亦是老相识了。
祖君彦回了一礼,说道:“仆得蒲山公相召之书后,便即启程,本该昨日就到的,却路经阳武时,遇到了一点事,耽搁了多半天,因此到的晚了。有劳蒲山公久候、相迎,仆惶恐!”
李密问道:“在阳武遇到了点事?祖君,遇到什么事了?”
“?悖?坏阈∈拢?恢狄惶帷!
李密察出祖君彦话中含有隐情,便追问说道:“祖君,俺早已传令,命沿途各部,好生接待君,却在阳武,君是遇到了什么事?……阳武?孝朗,阳武现是不是周文举的别部在驻?”
“回明公的话,是。”
李密察言观色,皱起眉头,问道:“祖君,莫不是周文举部对君有所不敬?”
“倒也称不上有所不敬,一点小误会。”祖君彦乃把在阳武碰到的事,说与了李密等听。却是因他衣饰华丽,相貌不凡,被周文举别部的部曲当做了大财主,而在阳武境中把他截下了。
房彦藻也皱起了眉头,说道:“周文举部居然这般胆大?当真是不像话!”
祖君彦说道:“截下仆时,他们不知仆是来投蒲山公的。后来话说开了,搞清楚了,他们也就放仆走了。这都是寻常小事,不须多提。唯是累使蒲山公多等了一天,仆之罪也。”
对周文举别部的不听令,李密现在还真没办法。
周文举、李公逸、王当仁等,包括新近来投的郝孝德等部,他们投的都是翟让,不是李密,李密的军令只能在他的蒲山公营中作数,只有他的部曲才会听从,像周文举等,想听了,李密的军令听听,不想听了,李密的军令对他们丝毫约束也无。
不欲在与祖君彦刚见的此刻,在祖君彦面前,落自家的脸面,李密便没有再继续就此事多说,只把这事记在了心中,转开话题,笑道:“周文举等各部多出草莽,难知祖君大名,一时为难了祖君,俺代他们向祖君道个歉。虽是多等了祖君一日,等的越久,祖君既到,则越欢喜。祖君,那头肥鹿,俺已吩咐杀了,酒宴已设,只待祖君到矣。君这就便请与俺入营吧?”
“好,好,劳使蒲山公亲自出迎,仆何德何能,委实惭愧!”
房彦藻笑道:“‘何德何能,君何过谦!别的不提,就这头肥鹿,俺想喝口鹿血,蒲山公都不给俺,专候君至,且回入营中,坐上席后,感蒲山公之诚,品此肥鹿之美,一首好诗,君必是不吝笔墨的吧?以君之如椽大笔,即是我等望尘莫及。”
祖君彦抚须而笑,说道:“笔墨游戏,小道而已,不值一谈。”
今下的士人,多文武兼资,祖君彦年少时生活在北齐时代,北齐的皇帝是鲜卑化的高氏,他却也是从小就会骑马、擅骑马的,现其年岁虽长,马术犹精,便李密带来的辎车,他不肯坐,要了匹马,和李密、杨得方、房彦藻等并马齐驱,在那百余骑兵的护从下,向李密营去也。
这百余骑兵,是李密营中的精锐。
全都是大败张须陀一战后,投附李密的张须陀旧部。
带队两将,一名张童仁,一名陈智略。
从於张须陀时,这两将虽然军职不高,各才校尉,然均就以骁勇为称。
边策马而行,与李密等叙话,祖君彦边打量了下张童仁、陈智略等这百余骑士,见此百余骑,个个胯下骏马,人人披甲横槊,端得是马如游龙、人似熊罴,疾驰间,仍能保持有条不紊的队形,驰若飞云,扬卷起的尘土漫舞,几百个马蹄打在地上的声响,急如雨点,震如雷滚。
祖君彦不觉赞叹说道:“真是精兵、精骑!蒲山公,仆在东平时,也曾见过张须陀帐下的精骑,如秦琼、罗士信、萧裕等部的精骑,俺都见过。此百余骑与比,不相上下!”
杨得方笑道:“君有所不知,此百余骑正是张须陀帐下旧部。”
“俱是张须陀帐下旧部?那就难怪了!难怪这等精锐。蒲山公,大海寺一战,公大败张须陀,当时仆闻讯得后,其实那时就想来投公了!只是身在郡府,不得机会。”
祖君彦尽管才名播於海内,出身也不错,他的父亲祖?是北齐末年时的权臣,其族为范阳祖氏,亦由晋以来的北地名族,——闻鸡起舞的祖逖即是出自此族,西晋末,衣冠南渡时,范阳祖氏的家族成员和北地别的士族一样,也是分有不同的选择,祖逖等去了江南,祖君彦的祖上留在了范阳,出仕於十六国、北朝的历朝历代,但因祖君彦父亲祖?的缘故,入隋以后,祖君彦在隋的仕途却极其不顺。
北齐有个名臣、名将,名叫斛律光,忠心为国,是北齐的中流砥柱,结果却因祖?的谗言,被北齐的末帝高纬给杀掉了。斛律光能征善战,为人忠直,纵是北齐的敌国北周的君臣也敬重他。后北周灭掉北齐之后,周武帝宇文邕兵入邺城,追赠斛律光上柱国、崇国公,说道:“此人若在,朕岂能至邺?”邺县,是北齐的都城。这么样一个连敌国都敬重的人物,却死在祖?的谗言下,祖?在北齐亡前就死了,然却因此导致了其子祖君彦受到牵累。
薛道衡赏识祖君彦的才学,文帝杨坚朝时,就向杨坚推荐过祖君彦。
隋之肇建,代的是北周,北周灭北齐之战,杨坚跟着宇文邕有参加,因杨坚对斛律光的死也是感情复杂,去一强敌,自是好,但如此个英雄人物,死在小人之手,亦可惜,厌屋及乌,遂拒绝了薛道衡的举荐,说道:“是非杀斛律明月人儿邪?朕无用之。”
——明月,是斛律光的字。
杨坚不用祖君彦,到了杨广继位后,杨广一则因杨坚不用其之由,二来杨广善忌,心胸不宽阔,他有文采,他就见不得别的比他更有文采的人,於是也不用他。
说来实是“空怀才华、蹉跎下流”,以致祖君彦到投李密前,也仅才在东平郡府任了个小小的书佐,检校宿城令。“检校”者,代理之意。兼个县令的官,还是代理。亦所以,前时东平郡被瓦岗义军的别部打下后,李密的一道召书送到,祖君彦立刻就动身,赶来相投李密了。
不过话说回来,得召书后,即动身来投这事儿是不假。
祖君彦所言之“闻李密大海寺一战,大败张须陀时就想来投”的这话,却不是真的了。
大海寺一战,瓦岗义军虽然打赢了,可说到底,亦无非是一场胜仗而已。大业九年以今,各地义军打过的胜仗多了。一场胜仗,就算张须陀外有威名,也不代表什么,不代表李密就一定能够成事。因而,祖君彦那个时候,实际上是尚无来投李密之念的。
现李密打下了兴洛仓,这就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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