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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的地虽然比河底瓷实点,但到底还是松软,刘黑闼披的又是重甲,增加了自身的重量,冲跑起来越发不快,每脚下去,都深深地陷入河滩地中,遂未能追上撤走的隋兵的弓弩手。
把这刘黑闼气的,大骂不止,却还不肯罢休,——原来这刘黑闼,不仅骁健,且其性机警,自他从郝孝德起事以来,从来都是他出敌不意,占敌人的便宜,何曾有过被敌人压着打,自己只有在河里头挨射的份儿的时候?故他气恼不过,招呼他本团的二百人,要接着往前追赶。
迎射单雄信队的隋兵弓弩手也在撤退。
北边、南边,两队各数百人的弓弩手,此刻均已经撤回到了隋兵阵的阵前。
在阵前军官的旗帜号令下,当在这各数百人的两队弓弩手之前的、列在隋兵阵最外艾外围的盾牌手向两边分开,让出了两条通道,这两队数百人的弓弩手鱼贯入进了阵中。
紧接着,两队弓弩手才刚入阵,又两队大约各千余人的矛、刀手,仍是沿着这两条通道,从阵中整齐地列队出了来。到至阵前,略作整队,组成了两个横阵,便向单、徐两队义军压来。
刘黑闼观见到此状,急忙止下了追势,夹住长矛在腋下,转头望向右边徐世绩的将旗方向。
“大郎,不追了?”
刘黑闼骂道:“入他娘娘的,没见贼弓弩手窜得飞快,一窝兔子也似,贼官兵换了甲士出阵?”
“那怎么办?”
刘黑闼望着徐世绩的将旗,说道:“且观徐将军号令。”
——不愧机警,或河北隋将骂他的“狡诈”之名,见敌形势变化,就先要看看徐世绩的动静。
李善道提着矛,一边由着焦彦郎等帮他将嵌在甲上的箭矢的箭柄折断,或蹲在他脚边,刮掉沾在他靴子上的河泥,一边也抬着头,在看徐世绩的将旗。
徐世绩换了一匹黄色的战马,略停在离河边不远的他的将旗下。
在他面前,是南北十余里长、并已在他和单雄信队前各出来了千余敌兵来斗的旌旗如林的隋兵厚阵;在他身后,是丈余长的石子河,鲜血染红,漂浮着几十具被射死的义军战士的尸体;又在石子河的东岸,三四里外,是翟让营余下的王儒信、黄君汉两队和李密营的两队将士。
聂黑獭披着铠甲,也骑了匹马,叫道:“大郎,贼官兵反应真快,已主动迎斗了!怎么应对?”
刘胡儿瞪大了眼,盯着迎斗本队的那千余隋兵,叫道:“大郎,那是甚么?怎恁地长的刀?”
却在迎斗徐世绩队的那千余隋兵中,占了多数的是长矛手,但也有部分,一支百人上下的队伍,所持者是近丈长的大刀,刀身两面开刃,柄长四尺,刀长三尺。
徐世绩初时也不识此是何种兵器,忽然记起,康三藏曾经说过,杜伏威的部曲中颇有使用此兵者,又在前时有关杜伏威部的情报中,听说过其帐下一将,名叫阚棱的,尤善此兵,乃此兵名为“陌刀”,多在持此兵的这百人隋兵队上注意了两眼,说道:“管它何物,杀就是了!”
——如前所述,陌刀这种兵器,可能本是源自江淮,所以北地人使用这种兵器的几无,则便说了,为何这支来自洛阳的隋兵中却有将士使用此兵?这是因为,此百人隋兵系前段时日洛阳募兵的时候,应募从军的,他们虽现居洛阳,本来却不是洛阳人,是来自江淮的移民。杨广营造东都时,为充实洛阳的户口,富庶洛阳,从诸州迁徙了数万户富商强豪,使移居至洛。
隋兵阵离石子河西岸也就三四里远,不多时,出战的这两队隋兵就逼近到了徐、单队前。
这两队隋兵的人数,尽管和徐世绩、单雄信两队将士的人数相差不大,多也有限,然铠甲、兵器却比徐、单两队的将士精良,无论是军将、抑或是兵士,尽皆披甲!
两千余人、两个横阵,伴着旗帜的前引、后头隋兵本阵急促的催战鼓声,真如两面铜墙铁壁!
饶以久战沙场、胆气亦豪的徐世绩,这个当头,不由自主的,也不禁生起一点望而生畏之心!
好个徐世绩,究竟非是庸夫俗子,牙关一咬,深吸了口气,勇气自从胸腹而起!
他舌绽春雷,举矛前指,大喝令道:“旗动!前进!随俺杀将过去!”
杀声已起,是北边不远的单雄信队的千人将士,已在单雄信的率领下,杀向了迎战来的隋兵!
胯下催动黑龙驹,手中仗挥寒骨白,一身银甲的单雄信,驰马如电,身后红色的披风翻卷,十余健骑,紧随其后,一两个眨眼的功夫,他们已经与隋兵撞上。
“飞将”之号,名不虚传,单雄信只以双腿夹马腹,便策马进转自如,较常槊为长、为沉的寒骨白,使在他的手中,运转如飞,前刺、侧打,上挑,卷带疾风,片刻已打倒了一片隋兵!
迎在单雄信等十余骑正前的隋兵进斗横阵中的矛手,就像被狂风摧折的弱树,东倒西歪,无人是他对手,眼见得刚才前进时如同铜墙铁壁的这阵隋兵,才一接战,就出现了小范围混乱。
徐世绩勇气愈增,再次大呼令道:“杀!”
他的将旗向前,他骑在马上,引率刘胡儿、聂黑獭等,迎着来斗本队的那阵隋兵杀向。
李善道靴子上的泥还没刮干净,他一把拽起蹲地上给他刮泥的王宣德,将矛用两手攥住,喝令叫道:“还等甚么?他妈的!一鼓作气,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从大郎前斗!”
左边刘黑闼团、右边罗孝德和萧裕两团,与李善道团同时发动,皆随着徐世绩的将旗,迎对着距离本队已咫尺之遥的那阵隋兵,纷纷鼓噪喊叫,迈开腿,开始向前冲锋。
早就闻不到河水的腥味,风依然温暖,扑在脸上,李善道此际却也已感觉不到其的暖洋洋。
热血冲头,光滑的矛柄攥在手中,甚至沉重的铠甲都已不觉其沉重,李善道大步流星,口中不断地叫着:“杀!杀!他妈的,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兄弟们,杀光隋兵,重赏何愁!”
徐世绩等骑着马,速度快,相继单雄信等之后,於这时亦已隋兵接斗。
不及单雄信的勇健,但是徐世绩仗着马速、仗着重甲,却也一鼓作气,冲撞倒了三四个隋兵。
两阵的隋兵都暂时停下了前进,招架单雄信、徐世绩两队将士的猛冲猛打。
千余长矛闪着锐利的光芒,迫在眉睫,隋兵将士的长相、神情,李善道都已可清楚看到!
乃以,他产生了错觉,好似对面隋兵湿热的呼吸,他都感觉到了。
隋兵阵已在接战距离,相距不过十余步远矣。
李善道端住长矛,左右甩打,将向他刺来的几支隋兵长矛荡开,旋即奋起力气,长矛猛往前刺!“刺拉”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他的长矛刺中了当面一个隋兵胸前的铠甲。
这隋兵往下看了眼,长矛未能刺穿铠甲,却是半点外伤未受,只矛尖的重击下,觉到了疼。
生死时刻,一点疼算的甚么?
李善道骂着“他妈的”,这隋兵也骂了句甚么,——李善道连自己在骂的“他妈的”都是下意识的在骂,更别说这隋兵骂的话,高度的紧张和兴奋下,更是直若未闻。
这隋兵侧了下身,李善道的矛从他胸口滑过。用力太猛,这一下,李善道身不由己的,顺着自己的矛势,往前又冲了两步。这隋兵和边上的两个隋兵抓住机会,三支长矛齐向他刺来!
两支长矛刺向他的胸腹,另外的那个隋兵比较聪明,见李善道披挂得也有铠甲,知长矛难以刺透,却没有刺他的胸腹,而是觑着他的脸上刺来!
脸上虽有面甲遮掩,厚度肯定不及铠衣。
这一矛若是刺中,少不了“出师未捷身先死”,李善道就算不死,嘴豁牙掉亦免不得。
热血和兴奋犹高,冷汗亦顿时冒出!
险之又险的时刻,瓮声瓮气的一声闷喝在边上响将起来:“狗贼!看鞭!”
一支铁鞭照头打下,刺向李善道脸上的那个隋兵半点声音未出,正被打在头上,虽有兜鍪,何能挡住十几斤的铁鞭打中?兜鍪被打得深凹陷下去一大块,这隋兵长矛掉地,软软栽倒。
是高延霸及时救驾。
李善道冷汗未下,用手臂打走了刺他胸腹的那两支长矛,恶从心头起,急步赶上,朝被高延霸打死的这个隋兵,狠狠地踹了一脚,骂道:“他妈的,有道是,‘打人不打脸!不知道么?”
高曦的声音叫起:“郎君小心!”
是四五个穿着精甲,使着上好的银丝槊的隋兵,叫喊着脱出阵来,分从两面包向了李善道。
却李善道有前世的见闻,深知在战场上,如果骑的马、披的甲太与众不同的话,势必会引起敌人的注意,招致来敌人的围杀,——像那单雄信,黑马银甲,后系红色披风,在战场上端得是太过引人注目,故此他既没有骑马,反正他部下都是步卒,他也不需要骑马,且他披挂的铠甲也没有任何的装饰,与一般的铠甲无异,但问题出在他的部曲中披甲的不多,所以他披着甲,又冲在前头,当然的也就同样地引起了隋兵的强烈关注。
这杀向他来的四五个隋兵,一看衣甲、持矛就知,必非寻常隋兵,当是隋兵中的精锐或军将。
焦彦郎和几个亲兵结成小阵迎上。
这几个隋兵果是猛锐,远则矛打,近则刀砍,阵都未结,倏忽而已,就将焦彦郎等打散。
高延霸舍下别的隋兵,再次奔来相助;高曦引了两三个本队的勇士,亦忙来相帮。
两高一到,却这四五个隋兵就不是对手了。
高延霸两根铁鞭横冲直打,高曦与这几个隋兵相同,亦是单臂使矛,另手捉刀,矛、刀并用,三下五除二,将这四五个隋兵打杀了三四人,只余下一人丢下长矛,仓皇逃退回了本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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