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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应道:“高大都督以堂堂之阵,攻克魏县,刘将军则以计拔元城,可谓各擅胜场。”
“玄成,魏县、元城已得,武阳县也投降了。我意,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再去一道令,给余下仍旧未降的诸县,晓喻利害,令各献城。你以为何如?”
不知不觉间,“先生”变成了“玄成”。
魏征对李善道称呼上的这个改变,全然默认的态度。
他取出一份上书,呈与李善道,回答说道:“敢禀将军,这是仆针对眼前郡中形势,经过考虑,和与敬武的商议,写就的‘安郡四策。能否得用,尚不知也。唯请将军决断。”
“哦?先生有美策献上?”李善道不等李良转呈,急忙自下堂中,亲手接下。
也不回席上落座,就这么站着,李善道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前边的场面话,掠过未看,直奔主题,看这四策都是甚么。
第一策,写的是:出於爱民之心,已接二连三地下了数道郡令,命各县投降了,李善道已是“尽显仁心”,那么接下来,可再下令一次,之后,还不愿降的县,也就只能以武力攻取了。
这是对至今未降的诸县,底下该怎么办的建议。
却此条,正与李善道刚说的话,意思一致。
第二策,写的是:在再一次下给诸县的郡令中,可告诉诸县吏员,城献以后,去留随意。承诺他们,想还乡的,任其自去;愿留下继续当官的,或留为原任,中有卓异者,亦不吝擢拔。
这是就政府机构方面的建议。
第三策,写的是:并告示各县士绅,可以看看贵乡、馆陶等县的例子,城献以后,李善道的部曲绝不会任意掳掠,不会有残民、虐民之举;及诸县士绅,有才能者,会给以重用。
这是就地方士绅方面的建议。
第四策,写的是:李善道知道连年兵乱,加上水害,郡县百姓生计困难,饥馑者众,因此会在献城后,一如贵乡、馆陶之例,取千万石之黎阳储粮,在各县分发粮食,赈济贫寒。
这是就民心方面的建议。
四条建议,有条不紊,层层递进,不仅是提出了底下来,对於那些还没有投降的诸县,该怎么处理的解决办法,而且还包含了得到这些县后,如何治理这些县的内容,——第二条到第四条,都不仅仅是进一步促使各县投降的办法,更是各县投降后,对这些县的治理办法。
一口气看完了魏征的这四条建议。
李善道将之转给在座的赵君德,请他也看一看,拍手笑道:“玄成,你这四策,策策都说到我的心窝里!有道是,‘英雄所见略同。玄成,你与我,正即此也!……四郎,你快看看。”
赵君德说道:“二郎,这四策,它认得俺,俺不认得它。都是什么四策,你说与俺听听便是。”
一时高兴,忘了赵君德和刘黑闼一样,认字不多。
李善道就把魏征的“四议”,详实地与赵君德转述了一遍。
赵君德皱起眉头,大手抚摸颔下胡须,说道:“头、尾两策都挺好,就这第二策、第三策,四郎,咱本良家子,好人家的男儿,缘何造反?不就是因为受不了狗官的贪剥、狗大户的欺辱?怎么?得了县后,反而狗官、狗大户不杀,任他们走亦就罢了,还留任、重用?”
“四郎,你说的不错,咱举义造反,的确是因狗官贪剥无厌,狗大户横行乡曲,可是四郎,也不是所有的官儿都是狗官,所有的大户都是狗大户。我举个可能不恰当的例子,徐大郎家在鄙县卫南,田产万亩,粮积数仓,实鄙县之头等大户也,然徐大郎与徐公,素来乐善好施,不分亲疏,在鄙县美名外扬,四郎,你能说徐大郎家是狗大户么?玄成的建议,我以为很对,像徐大郎家这样的大户,理当宽抚,若愿为我所用,亦理当重用!……四郎,你说是不是?”
赵君德语塞。
徐世绩都搬出来了,他无话可说,唯点头应道:“是,二郎说得是。”
赵君德朴素的感情,李善道可以理解,——河北、山东等海内各地的义军,在起事后,实际上也大都是这么干的,出於起事前被贪官、恶霸百般侵凌的痛恨,所过处,几乎是大户不留,隋官吏尽杀,李善道完全能够理解这种做法,但换到他自己时,他不能这么做。
因为时代的局限,他早已明白,要想在这个时代成就一番事业,官绅、豪强,是他必须要借重的力量!或者更加直白点说,只有得到了官僚士绅、豪强大户的支持,他才有成事的可能。
赵君德现尚未转变观念,亦不要紧,慢慢的,随着势力的发展,他应是自己就能转变。
——又或者说,也许他自己,到势力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本身就已变成官绅的一员了!
李善道和赵君德这简短的一段对话,说服了赵君德。
同时,听入魏征、盛志的耳朵里,两人互相看了眼,俱看出了对方对李善道此番话的欣慰之情。魏征没有看错人,李善道心怀大志,确实是一般的盗贼不能与他相比!
李善道取回魏征的这四条建议,回到席上坐下,又把此四议细细看了一遍,笑与魏征说道:“玄成,此四议,系你所献,一事不劳二主,再下给诸县的令,就仍劳你代笔吧!把你这四条建议,……不,后三条建议,你皆写入令中,告未降之诸县知晓!”
顿了下,沉吟稍顷,又说道,“不仅告知未降之诸县;已降诸县,玄成,你亦以郡府名义,将你这后三条之议,写成公文,遣得力吏员,即日送至,令已降诸县按此三议行之。第一,愿留任之诸官吏,详其姓名、资历、年岁、籍贯等,汇总报来贵乡;第二,各县士绅,凡知名者,也报来贵乡;第三,黎阳仓的粮,我已在调,数日后当到,粮到后,即赈魏县等县民!”
魏征、盛志起身,两人叉手为礼,恭敬地说道:“将军英明!”
一句话冒到嘴边,李善道说道:“再英明之主,亦需忠直之臣。玄成,我知你是骨鲠敢谏之士,自今而后,容我有错处、不足处,望先生秉直而言。”
魏征的能力很强,擅长的东西不少,文辞好、史学好、通经书、有谋略,书法也不错,唯这“骨鲠敢谏”,饶以盛志与他同乡,老交情了,“性子直”知他确有,然“敢谏”二字,在他身上,盛志却也是少见,——最起码,在元宝藏门下掌书记为客这段时日,魏征是不以“敢谏”着名的。怎么李善道忽然道出了这么一句?盛志心中发奇,亦不敢问,扭视魏征而已。
好个魏征,眉毛微动,肃容答道:“征以孤寒之门,蒲柳之姿,绵薄之才,幸蒙将军不弃,以殊礼遇之,以厚恩待之,以股肱用之,敢不竭尽所能,为将军效命!”
“玄成,你我相识说来不久,却越来越投契,我忍不住又想写一首诗,以赠先生矣!”
苦无诗才,李善道提笔,将“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此句,写将下来,吹干了墨,亲手捧着,下到堂上,到魏征身前,送给了他。
魏征弯下腰,连道着“不敢”,恭恭敬敬地接住了。
像魏征这样的“政治人士”,厚待以收其心,固是必不可少,但比起表面文章,能够给他充分施展才能、得展抱负的机会,对魏征言之,却最为重要。相比李善道的礼重、厚待,今日初次献上四策,就被李善道痛快地完全采用,这实际上,才更令魏征欣喜。——也无须多言。
……
再一次给未降诸县的郡令,於次日分道送出。
下给魏县等已降诸县的郡令,亦於同时送出。
放粮赈民,充分地显示了李善道的“仁义”;先后两天,接连就把不降的魏县、元城攻克,充分显示了李善道部兵士的“善战”。这才是真正的“恩威并施”。
“恩威并施”已足,魏征那四条建议中的后三条,又给了各县官吏、士绅、豪强优越的条件,这再又一道的郡令下到,未降的各县,俱不再做观望了,纷纷投降。
一个又一个的好消息,不断地传报送来。
聊城降了、武水降了、临黄降了、冠氏降了、堂邑降了、莘县降了。
四五日间,未降诸县,尽皆投降。
并依郡令,新降或此前已降之各县,将本县愿留任的官吏的名单、本县知名士绅的名单,等等,悉数奉送了来。愿意留任的各县的县令长,随着这些名单,也都来到了贵乡拜见李善道。
连着几天,李善道接见这些降官,好言抚慰,各给赏赐。
这日下午,堂邑县长进见来到,李善道照例,请魏征过来陪坐。
李良去了多时,回来禀报:“阿耶,玄成先生不在官廨,也不在宅里,其家仆说他出城了。”
“出城了?何时出城了?我怎不知。”
李良说道:“玄成先生家仆说,他昨天就出城了,出城得很匆忙。”
“去把敬武请来。”
等盛志赶到,李善道问他:“玄成先生昨日出城,卿可知道?”
“回将军的话,玄成昨天出城了?俺不知道啊!他未与俺说。”
李善道纳了闷了,一声不响,招呼也不打一个,就出城去了?
不免疑神疑鬼,肚皮里嘀咕起来:“难不成,这魏征实瞧不上我,不愿从我,这些时都是在敷衍我?今得着机会,於是弃我而去?……当不至於!通过这些天接触,我虽尚未见着他敢谏的强项令风采,然察其性情,绝非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怪了,他却出城作甚?”
郡才新得,治安未稳。
担心魏征可别和元宝藏、陈法行等一样,也遭了“贼害”,李善道坐立不定,勉强压着心思,接见了堂邑县长。直到晚上置宴,招待堂邑县长时,仍不见魏征消息。李善道心神不属,酒也没什么兴致多喝,正等得着急,打算令高延霸领众出去找的时候,魏征总算是回来了!
不是一个人回来了,他还带了个人。
进到堂上,魏征拜倒在地,说道:“启禀将军,仆奔走两日,为将军留一贤士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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