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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衍不知从哪儿拿了一堆竹编的小猫小狗给她,人又不见了。
祝筝被当作小孩哄了一阵,坐在藤下数了会儿葡萄,抱着小雪鹄往它脑袋上插野花时,一声笑呵呵的“小筝儿”突然从门口飘了进来。
睡到日上三竿的崇弘子一脸神清气爽,“听他们说,你去听承壹的晨课了?”
祝筝连忙起身,“是的大师。”
崇弘子挤眉弄眼,“怎么样?”
祝筝坦诚道,“很有趣。”
崇弘子好像不太满意,“还有呢?”
祝筝想了一想,“还有斋房的酥饼很好吃。”
崇弘子:“啊,确实。”
两个人沉默了会儿,雪鹄在咕咕叫了两声,祝筝绞着手指间的几片野花瓣,等着崇弘子把肚子里的话问完。
崇弘子踟蹰了会儿,话锋一转,“那小筝儿觉得,承壹这个人怎么样?”
这么大的一个问题,答案真是广而泛之……
祝筝被问的头脑空空,只能苍白道,“是个极好的人。”
“好人?”崇弘子一愣,“还有吗?”
祝筝看大师的神色似乎颇有些失落,心领神会,赶忙又拍了一句马屁,“崇弘大师也是极好的人,才能教出来这么好的弟子。”
“这怎么能一样?”崇弘子攥着拂尘,一口气道,“承壹也和吉瑛、离恕、庆平、合昶一样吗?”
一下子问这么多,甚至还有祝筝没听过的名字,她忖了半天,只能保守地评价道,“一样的,都是……极好的人。”
崇弘子一卡,悠悠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一张脸皱得一筹莫展,看起来像个晒干了的红枣似的。
祝筝扶了扶额,不太明白为什么崇弘子大师跑来问她这个“外人”一连串关于他弟子的评价。
崇弘子大师惆怅了好一会儿,在祝筝面前来来回回踱了两圈,浑身上下挂着的葫芦铃铛叮叮当当响成了一片。
在这群花哨的法器中,祝筝忽然看到个眼熟的物件。
她伸了伸手,“大师,我能不能问个问题?”
崇弘子眼睛一亮,“你问。”
祝筝指了指他的环佩,“为什么大家都带着这把箫?”
原来不止是同门弟子,连崇弘子大师也带着箫,难道是裕天观的什么风尚吗?
崇弘子低头看了一眼,微微拧着眉又抬起头,“承壹没同你提过吗?”
“没有。”祝筝摇头。
“这个承壹啊……”崇弘子先是恨铁不成钢地“啧啧”了两声,接着脸上又露出一个“早料到如此”的神情,他摸了摸胡子,向祝筝问道,“晚说话的小娃娃,长大是不是都惜字如金?”
祝筝听出话里的意有所指,无奈地笑了笑。
“他说话很晚吗?”
依大人的才智,不像是个晚蒙的样子。
“晚的很,承壹这小子学会说话时,”崇弘子在胸口比划了一下,“大约都这么高了。”
祝筝有些不解,“怎么会这样?”
“因为捡到承壹的时候就这么高了。”崇弘子道。
祝筝“啊?”了一声。
“我也记不清是多少年前了,人老了记性不好使了。”崇弘子在葡藤下的竹椅上大剌剌坐下,向后一仰,似陷入了回忆。
“只记得连着下了三天的大雪,大年初一那天忽然放晴了。”
“恰逢有远客造访我师兄崇明子,有个衣衫褴褛的小童倒在门槛石上,就顺手把他捡进了观里。”
祝筝微微睁大了眼睛,“这个小童……”
“没错,就是承壹。”崇弘子用拂尘在空中画了个圈。
“刚捡回来那会儿,他那小手小脚上全是冻疮,一双狼崽子一样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我和师兄,身上破破烂烂的,唯一带着的物件,就是一把紫竹箫。”
祝筝眉梢低了下去,雪鹄也不再叫了,安静地团在她腿上。
“他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自然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崇弘子接着道,“幸好,跟他说话倒是听的懂,师兄就教他,吹一声箫表示同意,两声表示不行。
“第一个问题,问他愿不愿意留下来,他转着一双怯生生的眼睛,想了许久,拿起小竹箫吹了一声。”
“自此,他便成了裕天观的第一个弟子,又是大年初一来的,师兄就给他取了个道号,叫承壹。”
“承壹。”祝筝不自觉跟着念了一遍,“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崇弘子扬了扬手中的拂尘,指向竹庐前面的一小片沙地,“那时崇明师兄在竹牌上写了一遍他的名字,承壹接过去,就蹲在那片沙地里,拿着树杈一笔一画地描,满地都写满了承壹。”
祝筝望过去,竹影摇动下,曾经有一个小少年趴在那里乖乖描着自己的名字,不知是什么意趣。
“那他什么时候学会说话的?”祝筝好奇。
“很快就学会了,就是话少,小时候话更少,能一个字说完的绝不说两个字。”
崇弘子脸上露出个慈祥的笑,缓缓道来,“不过他学东西快的很,聪明的没道理,恃才傲物,锐气逼人。”
“道法课上我讲‘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他在底下忽然接上了一句‘我承其壹,简直没把天道无常放在眼里。”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我承其壹。”
少年仰天,手可摘星,何等的意气风发。
祝筝心口微微一滞,故事里那个要承天一数的“承壹”是如此陌生,陌生到她几乎不能从讳莫如深的容衍身上找到他的任何踪迹了。
他是怎么从“承壹”变成“容衍”的呢……
“扯远了。”
崇弘子一顿,像是回了神,解下腰间的竹箫拿在手里细细摩挲着。
“小筝儿问为什么都带着这把箫,乃是因为逐水浮萍尚且知道自己是浮萍,来自哪里的湖海池塘。可我们承壹啊……却什么也不知道。”
“成须山苦寒,他是怎么爬上来,吃什么填饱肚子,从哪里来的?是走失了,还是被抛弃了,还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通通不知道。”
“虽然问他也问不出什么,但夜里却见他总抱着那支小竹箫发呆。师兄看在眼里,就仿着做了支一样的箫,带着去到山下挨家挨户地打听消息。”
“可北疆那么大,不是凭他一个人能寻遍的。”
“于是观里慢慢就有了个不成文的规矩,每个入观弟子皆会领到一把师兄做的竹箫,须时时佩着不离身,江河湖海任凭游历,但凡有人问起一句,都要知会观里。”
原来竟是这样的“规矩”。
祝筝心绪有些沉,“有人问起过吗?”
风吹着头上葡叶沙沙作响,她在心里隐隐期待着一个好答案,为故事里的那个孩子带来点念想。
崇弘子摇了摇头。
“没有。”
远处忽地响起了一声似铃似钟的响声,清鸣如鹤,直达云霄。
正瘫坐在竹椅上的崇弘子神色一变,猛地站起身来,脚下似是乘了风一样地夺门而出。
祝筝被晾了一晾,还没来得及问一句“出什么事了”,崇弘大师就没了踪影。
玄神殿门口的黄铜重锁在地上断成两节,青铜的唤山祭坛上燃起蓝色的火焰,一个颀长的身影在火焰前静静站着。
“承壹!”崇弘子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你闯进玄神殿里做什么?”
容衍没回头,脸上映着忽明忽暗的火光,低低道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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