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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从哪说起呢,好像怎么讲都不太圆满。
今晚的琥牢山啊,连飞鸟都噤声。
黄叶稀疏的却砂树下少年与小女孩互相依靠着而坐。
沈歇看不到阿鹤的表情。
走出月海亭之后,小女孩没有言语,只是一个人走在前面,没饶一点路地往琥牢山的方向行走。沈歇跟在她身后,同样说不出话来。
也许是走累了,也许是不想继续这种二人都不开口的境地,他们在树下相靠而坐,看向相反方向的两片星空。
阿鹤看见了祥和但枯瘦的母亲、平静却有着深渊一般令人可怖眼神的父亲、孱弱而悔恨的明俊伯伯、拄着拐杖以风烛残年之身贪婪地向“仙灵”拜谒的老村长。
还有那个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却跟了她一路的,温柔笑着的青衣少年。
因为是徒弟,因为道法浅薄,所以就会被孤身远行的他丢在远离尘世的群山中吗?
因为那口口声声的使命、因为那远海而来的美丽的狐狸姐姐?
师伯说得对了半句,自己果然是天煞孤辰之命座,可他真的是能承受自己命格之人吗?
小女孩的心思并不深刻,她只是不想自己最在乎的师父离开。
沈歇同样在遥远的星空中见到了许许多多的人事。
伤痕累累的仙鹿请求战友砍下自己的巨角以支撑摇摇欲坠的山岳;
白裙憔悴的女人在琉璃百合绝唱般的盛放中对金瞳的神?低声私语;
巨大的魔神点燃璃月千家万户的灶火后耗尽了力量,身躯慢慢缩小坠入了不知何处的山谷;
杀伐着的傩面夜叉无情地挥舞长枪横扫群敌,面具下清秀的脸却因痛苦而扭曲;
蓝发长角的少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挽弓搭箭射杀一个个敌人;
无比庞大的岩龙震颤着群山起伏般的身体,被林立的高大石柱结阵压胜;
欢聚的宴会之上,倒持?刀的武人古井无波的眼神中仿佛倒映着曾经……
……
……
他知道阿鹤对他不止徒弟对师父的敬仰,他不是读不懂徒弟看向他时藏不住的依恋,他知道小女孩对自己这个出现在她生命中的第一个强大而照顾她的男人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可是他的记忆太厚重,沉甸甸的压力让这些情绪只能蜷缩在心深处的角落。
“仙”在璃月字中,是人旁依山,而不是从的人靠着人。
依山以离世独立而修行,依山以漠观群相而护人间。
所以师姐他们那一批老辈仙君才会居住在各自洞府中,非要事不出山。
作为凡人的钟离只是往生堂一介客卿,除非璃月众仙皆凋落如泥,璃月大地上将再不会出现摩拉克斯的神迹。
今日还能在璃月凡人的土地上见到踪迹的,其实都是他们这些身负使命的少年仙人。
常驻望舒客栈的魈腰上系着令千妖胆寒的傩面把守璃月门户,千百年不易的吃着杏仁豆腐。而那把通体仿如玉石的长枪亦可游走四方震慑诸邪。
月海亭内的甘雨拥有千年的经验,可辅佐七星八门有条不紊地处理璃月大小繁杂事务。如果有宵小妄图越过各处镇守的千岩军直袭璃月港,那么这位温柔的文职人员也会拿起在过去的战争中射下无数敌首的弓技,遥遥一箭取下来犯者之首级。
而既居于深山又常在尘世走动的他才是这片东方国度最锋利的刃啊,不正经的浪荡子实则有着连磐岩之主君都讶异的杀力。其实他的性格和蒙德那位总是提着酒瓶晃荡的流浪诗人很相似,这也让二人成为难求的酒友。
而如今,要怎么办呢?
业之重,重于私情,这是沈歇一贯的想法,阿鹤的情感绝非单向传达,他是接受并努力给予回应的。
然而他的人性终究未被仙心碾压,这也让他在这般境地下竟不知如何开口。
……
……
……
“……,师,父。”清冷的嗓音让师徒间的平静被打破,阿鹤不再是往常呆萌的样子,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会平安回来吧?”
“我……我尽量。”遥远海国的内情未知,沈歇不想骗这个已经被他伤了心的女孩儿。
“不要尽量。”
“如果你死在稻妻,我长大了就去找到你的尸体,把它从坟墓里面挖出来,带回璃月。”
“我会跟你合葬。”倔强的女孩如是说到,她的声音就像初见时那般淡漠,话语却又那么地饱含温度。
沈歇猜,靠着自己的这个七岁小女孩那双蓝白色的大眼睛一定湿透了。语气的变化说明她的情绪之强烈已不是那根红绳所能锁住。
可能这才是真实的她。
“所以,不许死。”她接着说道,话语中有着不容否定的要求意味。
在我长大,能与你并肩前行之前,我不准你死。这才是她要说的。
“……好。”片刻,沈歇缓缓吐出一个回答。
“那么,在你离开我之前,今晚可以再抱着我睡吗,师父。”
沈歇转过身抱住小女孩。他没有看她的表情,因为胸口已是一片湿润。
他轻轻拍了拍徒弟的背,在庆生抽泣的阿鹤耳边柔声许诺:“阿鹤啊,师父一定会回来的。到那时,师父就陪着阿鹤,去这个提瓦特大陆上所有阿鹤想去的地方。”他没有思索,侧脸在阿鹤满是眼泪的小脸上吻了一下,而后继续抱住怀中的女孩。
他的女孩慢慢停住了哭泣,用力抓着沈歇被泪水浸湿的青衣,在她深爱的师父怀里沉沉入睡。
毕竟只是个孩子,情绪的猛烈发泄之后带来的疲惫感让她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都随意识归去梦乡。
夜星的光投到沈歇的身体上,他就抱着阿鹤过了整整一宿。
卿说远行薄凉客,安知离人不思乡。
星夜被朝日接替,沈歇揉了揉眼,原来是天亮了啊。
他拦腰抱起还在熟睡的徒弟,缓缓走上琥牢山。
……
……
……
阿鹤再睁开眼,看见的是熟悉的木屋。
“中午好呀,阿鹤。”系着围裙的沈歇端着两碗龙须面从灶台走到小桌边,把龙须面放了上去,笑着看向阿鹤说道。
阿鹤的眼睛还是红肿的,她别过身,不想让师父看见哭红了眼的她。
这样的阿鹤好丑,阿鹤不想被师父看到难看的样子。
沈歇解下围裙,轻轻抱住了背朝着他的阿鹤,双手不老实地移动到她的双眼上,温柔揉动。
“我的阿鹤啊,是最好看的。就算是哭红了眼睛的阿鹤,对师父来说也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喔——”
“阿鹤呀,看看师父嘛~”沈歇抱着阿鹤轻轻晃动,他的语气听上去像是在向徒弟撒娇。
“哼。”阿鹤现在的情绪可不像昨晚那样剧烈到突破红绳的封禁,她只是在生气而已。
这个过十天就要跟那只狐狸跑了的师父,居然还在这厚着脸讨好自己,才不要理会他。
她这么想着,挣开沈歇的怀抱,起床去到木屋外洗漱。
只能说在一起待久了,阿鹤的行为逐渐变成了沈歇的形状。
心里说不要,身体很诚实。
沈歇的笑容更加灿烂了,等到阿鹤走到小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准备吃面,他殷勤地闪到亲爱的徒弟身后讨好地揉起了肩。
“阿鹤呀,师父的好阿鹤~”
“这个力道还可以嘛?”
阿鹤吃着面,没有说话。
半晌,她才说道:“今天走吧。”话语平淡。
这个七岁女孩的心智仿佛在一夜之间成熟了,她不想等到十天后。多一天陪伴,离别之时就多一分不舍。
沈歇愕然,他没多说什么,放下手坐到桌边,拿起筷子默默地吃着面。
他想多留会儿,阿鹤却要他今天走。
龙须面已见底,沈歇起身想拉住阿鹤的手,“那,今天再陪师父在这琥牢山走走,好不好?”手掌却传来冰凉的触感。
阿鹤摇了摇头,腰间的冰白色玉石光芒大盛。她用薄薄的冰霜隔开了自己与师父。
“你便今日动身吧。”木屋外传来风动之声,微风将木门吹开,留云借风真君悄然来到。她细长的鹤目看着正争执的师徒,做出了自己的决断。
沈歇收回手,顿了顿,轻轻摸了摸阿鹤的头。无声地走出木屋,与留云借风真君擦肩而过之时这对姐弟交换了一个眼神。
拜托。
放心。
青衣的仙君站在门口远望被重重山峦遮挡住璃月港,面容冷峻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到来,靠在树边等候着他。
“送送行。”斩魔无数的夜叉向沈歇递出一只手,说道。
沈歇将手搭上。
两人突然化作无数的黑羽四散纷飞。
魈与沈歇直接来到璃月港的停船之处,启程或归岸的千万艘航船之中,神子已等待多时。
“走吧,沈哥哥,我们去稻妻。”站在船板上的粉毛狐狸挥了挥手,眼睛眯成一条缝,笑着说。
沈歇径直走上稻妻风格的航船,一声不吭地找到一个空房间进入。
甘雨今日似乎未忙于处理月海亭的事务,她走到魈身边,夜叉与麒麟一同目送着好友的远行之始。
轰隆隆的收锚声中,航船缓缓离港。
自此扬帆,一去海国。
海上的风浪,远方之地的未知,都将在离乡的少年眼中徐徐展开。
与此同时,阿鹤站在油灯点亮的洞府中,坚定地重复一遍自己的话语。
“请师伯,为我断绝凡心。”
仙鹤点了点头没有拒绝,她用翅膀卷起一把仙石制成的翠钿白玉梳递给眼前的师侄。
阿鹤利落地接过,拿起玉梳轻轻梳过三遍。
玉梳梳过第一遍,她满头黑发自上至下结出一层银霜来。
玉梳再梳第二遍,青丝素练各半。
玉梳梳完第三遍,已是白雪满头。
“今后,申鹤必专心修行。”
一梳愁云去尾,二梳无喜无悲,三梳白头不悔。
白头不悔,我斩却尘根,只对卿白头不悔。
申鹤双手合十,闭目默念道。腰间的神之眼散发出阵阵寒意。
……
……
……
……
已出发三日的海船上,沈歇扶着船缘,单手撑头思索着什么。
神子站在他背后,罕见地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个男人,总是古灵精怪的她此刻竟似乎有些罕见的温柔。
“沈哥哥啊,记得吃饭哦,这次的稻妻料理没有放芥末呢……”她也只是这么说了句就转身走入了房间。
背对着她的沈歇自然看不到这位美丽妖娆的狐狸小姐眼中深深的失落。他仍然想着自己的心事。
此去稻妻,名为出使,实则又何尝不是往生堂的那位客卿赠予他一个与过去自己和解的机会?
当他收徒之后,这个仙人就渐渐不再迷失于曾经的失去之中,如果说当初洞窟中缓缓走入的他是那个小女孩眼中青色的光,那个小女孩又如何不是这位迷途者的救赎?
一场缘分的缔结,往往可以作为很多场旧债翻页的契机。
这大概也是那位曾是神明的凡人在失去之后领悟出的吧。
他掉头走到船上的厨房,拿起两盒油豆腐,走到神子的房门前敲了敲。“此行路长,不如来吃盒油豆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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