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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小土堆上的司号员擦小军号的手一顿，听完江槿的话，愣愣地眨眨眼反应了会儿，猛地蹿了起来，差点没站稳从小土坡跌下来。
“同志，”江槿连忙扶了把，“你小心点。”
“没事没事，”司号员也顾不得站稳，“你是外面的娃娃？”
他看向权珩，在她点头瞬间亮了双眸，急切道：“那咱胜利了吗？把那群狗日的打出去没？！”
“嗯，”权珩认真点头，“倭岛无条件投降，全国胜利。”
“他奶奶的，可他娘的把那群狗娘养的打回老家了，”司号员一拍大腿激动道，与江槿对视一眼后笑道，“我就知道咱队伍行！”
他接着又爬上小土坡，就站在军旗下，半拢着手向阵地激动地喊：“同志们！听见没有！咱胜利了！把那群畜生赶出去了！
“同志们！咱们胜利了！！全国都胜利了！！咱队伍把那群豺狼都打出去了！！”
长风卷着赤红军旗，这声音在这片战场久久回荡，却空旷到没有一人回应。
弹药箱还靠在战壕中，大刀还在阵地上，人却都不在了。
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了。
司号员脸上的笑容缓缓地褪去了，他孤零零地站在旗下，默默伸手擦了把眼泪。
身后人都沉默不语。
“咱……打了几年？”
“如果从……”权珩一顿，“如果从民国二十六年算，八年。从九一八算，我们打了整整十四年。”
“不，从光绪二十一年开始算，”江槿抬头，眼中滚着泪，“那一年清廷把土地割让给了倭鬼，国民抗战应于此时起，这场战争我们打了整整四十九年。”
“你说的对，”司号员转头，紧紧咬着牙关，却在开口时落泪，“我们牺牲了多少人？”
权珩垂眸，静默片刻后开口：“军民伤亡人数在……3500万人以上。”
司号员闭上眼睛。
“我以前当过炊事班，做了几百人的饭，后来回来只有几个人。”
司号员颤着声音，“战争太残酷了，但是我们必须拿起武器把侵略者赶出去，这场仗我们不打，就得留给后人打！我们自己的国民不扛，就没有人再扛了！要想国家不灭，就必须抗战到底！”
“说得对！本就是如此！”女孩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偏头，见穿着军装的女兵跑来。
“你刚刚喊胜利了，是你喊的吗？”
小姑娘背着大刀，停在众人面前，穿的军装却与二人不同。
“你是？”江槿愣住。
“明荷，”她转身敬礼，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中华儿女。”
江槿敬过礼，怔怔打量过，轻声问她，“你……多大了？”
“不算在这，”明荷回答，“今年十四了。”
“才十四……”江槿颤抖着呼出一口气。
“不小了，”明荷反驳，“我参加过八一三抗战，那有好多比我小的兵，李乐贝才十一岁，他还给美大兵讲机枪，大兵都服他！
“而且先生教我们，国家危亡，匹夫有责——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国家，这本就是应该做的，后来我回了金陵归队，也是一样的。”
“八一三……淞沪……”江槿突然想起什么，“你来自哪？金陵什么队伍？”
“金陵孤儿义勇军。”明荷回答，背的都是实打实的大刀，灰扑扑的脸上是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金陵孤儿义勇军……？！”
安月娥颤着唇，睁大眼睛看过去，“你是孤儿义勇军的囡囡？！”
明荷点点头。
“你过来，”安月娥伸出手，眼泪往下坠，“你让我看看你。”
明荷走过去，“你也是金陵人？”
“我是。”安月娥点点头，仔细看着她，伸手想要帮明荷把散发撩到耳后，却见额角穿入颅内的致命伤。
安月娥收回颤抖的手，勉强笑了下，“我们金陵人都知道你们，小红山英雄们。”
金陵孤儿义勇军，最大的十六岁，最小的只有十岁。
最早的是三位女尼在嘉善寺收养的孤儿，60多个孩子，自发组成的队伍抗战。从37年打到39年，打死二百多个敌人，仓库、军车也烧毁不少，后来越来越壮大。
“幼子何辜，可覆巢之下无完卵，”安月娥颤着唇落泪，“那些畜生没进金陵城就开始杀人，路边的尸体堆成山……孩子们也恨啊。”
可就是有畜生认贼作父，做汉奸背叛国人，引来敌军扫荡，派了五百多个倭鬼和黄皮狗围剿小红山，这些孩子最后被逼进山洞里，点了炸弹和敌人同归于尽了。
那一年，义勇军的平均年龄是16岁。
“他们都说打仗是男人的事，”安月娥抹了把眼泪，勉强打起精神笑道，“但我们女娃也要保家卫国，从来不比男人差。”
“保家卫国不分男女。我们好多女孩儿的，战场上也是。”明荷正了正身后的大刀，“女人不止在后方，前线也有的是女兵！每次战役我们都没有缺席，每次战役我们冲在最前方！”
她歪头看向权珩，倔强地询问：“一直都是这样的，对吗？”
“对。”权珩点头，“国家成立后不久，志愿军渡过鸭绿江抗战卫国，那是参战女兵最多的一次战事，长津湖一战更是女兵众多，都是在前线打硬仗的。
“女性从未有一次缺席过卫国大业，她们都是英雄。”
“嗯，”明荷稚嫩的面容上露出笑来，又问，“你们没有忘记过我们，对吗？”
“我们……”
“我在国外生活，现在那些描绘战役的影片里关于女兵的战役很少，甚至该有的地方没有了女兵，还会把史料中的女兵换成男性，”疯帽子忽然开口，微微皱眉，“你们不是吧？”
权珩一怔，转头看他，瞳仁微动。
她一直看的资料和纪念馆的记录性史料，近些年的影视作品，还真的没接触过。
明荷抬头看看洋人，又看向权珩：“我们的后辈们……会这么做吗？”
“我去他娘的，如果我们的后人敢这么做，就抄家伙狠狠抽他们一顿！”
司号员滑下小土坡，走到权珩面前：“告诉那群做这些事的蠢货，这都是我们的战友！战场上没有男女之分，英雄和同志没有男女之分，历史不能以性别割裂来看，这是我们中华儿女的抗争史，每个人都是好样的！”
“是的，”江槿点头，“保家卫国是所有华夏人的责任，这是我们中华儿女共同的历史，共同的胜利，谁都不能缺，谁也不能被遗忘。”
“如若这段历史被遗忘了，”安月娥落泪，“我请你们找回来，记住它，不要替我们原谅。”
“我们保家卫国，浴血奋战，从不求名垂青史，”明荷抬手，她指向飘扬的军旗，指向无人的战壕，“但至少死后留名，不被全世界遗忘，更不被自己的同胞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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